這榆香園真是個好地方。人氣很旺。您的概括很對,這裏的基本狀況是:一對夫妻一套房,一輛汽車一條狗。夫妻大都三四十歲,有的跟我一邊大,有的比我還小點兒,大部分是從外地來的,在北京做點不大不小的生意,發了點不大不小的財,就買了這不貴也不便宜的房子,安下家來,他們的私車也沒幾輛高級的,大半不過是捷達、富康、桑塔納,有的更不過是夏利、奧拓;有的養了孩子,有的,用您教給我的那個話,是不要孩子的丁克家庭,但是卻幾乎家家養了狗,現在連我對這些寵物狗的品牌也很熟悉,什麼吉娃娃、貴賓犬、鬥牛犬、鬆獅犬、臘腸、沙皮、斑點……說實在的,我知道北京比這富貴的地方、家庭多得是,離榆香園不遠就有茵夢湖別墅,裏頭全是單棟的小洋樓,那裏頭住戶的私家車最差的也得是別克、本田,休閑設施可不是光有網球場,人家那邊有好大的帶高架網棚的高爾夫練習場,每天光往裏頭送鮮花的保溫車就總有兩三輛,可是那並不讓我羨慕,我知道那是我一輩子也夠不著的,但是我羨慕咱們榆香園裏的買下小單元、開上奧托都市貝貝的同輩人,他們的今天,就該是我的明天,那是我下把狠力氣才能夠得上的啊!
我是前年秋天來榆香園開物業班車的。每月工資九百元,管吃管住,這是這麼多年來我最滿意的工作。住的雖然是集體宿舍,樓房的地下室,跟電工、管子工還有保安隊的住在一起,睡上下鋪,但是衛生條件不壞,有洗熱水澡的地方。都是差不多大的小夥子,我算裏頭年齡大的了,都管我叫哥,處得挺好的。吃的也還可以,起碼不用自己再張羅了,走進食堂,什麼都是現成的,熱騰騰的。開班車這活兒對我來說挺輕鬆的。坐我這班車的基本上是些老頭老太太,還有進城上學的中小學生,大家都有座位,文文明明,對我挺尊重。物業公司發給我的工作服是黑顏色的西服,雪白的襯衫,還有帶榆香園標誌的淡藍色領帶,再配上雪白的手套,往駕駛座上一坐,我就覺得自己不是多餘的,而是必需的一個存在,心情格外的好。
您急了不是。您怪我怎麼還沒說到那間西廂房,還有那腰身細細的苗香。您是怎麼說的來著?楚王愛細腰,宮中多餓死?我不懂那是什麼意思。幽默?什麼叫幽默?更不懂了。但是苗香確實就要再次出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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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夏天忽然接到一個長途電話,來電話的是個女的,她問:“還記得我嗎?”我立刻驚叫:“苗香!你在哪兒?”原來她也在北京!您說這叫得來全不費工夫?對我來說,當然,真是天上掉下來一個現成的仙女,可是對苗香來說,她可是費盡了工夫才找著了我。大概地說,她是先從廣州我配菜的那家餐館,打聽到我的戶口所在地,又從那裏聯係上王建東,再通過王建東得知了我在北京榆香園打工。我慶幸自己一直跟王建東保持著聯係。想起王建東媳婦,覺得是塊冰,但是想起王建東,就覺得永遠是塊能烘暖我的紅炭。
苗香跟我聯係上沒幾天,就大搖大擺地到榆香園找我來了。我們物業公司的哥兒們,比我大的都有媳婦,隻是媳婦在老家罷了;比我小的也有在老家娶了媳婦的,也有在北京娶了外地來打工的姑娘,在附近村子裏租農民房安了家的;還有正講著戀愛,籌備著婚事的,睡我下鋪的管子工小焦就跟小區超市的一個售貨姑娘正打得火熱;我沒媳婦,也沒交上女朋友,這個情況大家都覺得奇怪,坐班車的老大媽老嫂子問起來,更覺得難以理解,他們說我一表人才,帥哥兒,是不是眼光太高啊,怎麼會都快三十了還沒娶媳婦?有的還說要給我介紹,我也真等著他們介紹,但始終並沒有真來給我介紹的,我自己肚子裏明白,真要是北京正式戶口的姑娘,聽到我這麼個外地打工仔的情況,沒自己的房子,沒醫療保險,沒養老保險,更別提隻有初中學曆,又不是做生意能發財的,誰願意跟我呢?至於外地來打工的姑娘,沒結婚的,一般都比我小五六歲,先別說她們也想嫁個有錢人,就是錢財上將就點的,也嫌我老,寧願去跟小焦那樣的年齡相當的湊對子。老大不小,媳婦還八字沒有一撇,這是我在榆香園裏的大苦悶,也影響我在別人心目裏的分量。苗香的從天而降,讓我心裏的陰雲一掃而空,物業公司同事和業主們紛紛跟我打趣,說我原來是故意跟他們隱瞞,敢情我不但有對象而且是個天仙般的美人兒,真是夠有豔福,也夠能裝蒜的,聽到這樣的反映,我下巴不由得總往上仰,真有點得意忘形,仿佛我那以前真是在跟他們賣關子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