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君
吳君:河北泊頭人。廣東省文學院簽約女作家,新銳代表。其作品因寫深圳和深圳的人,而常常被人記住。曾獲首屆中國小說雙年獎。作品曾在《十月》、《中國作家》等大型文學雜誌發表,並被入選多家選本。出版有中長篇小說《我們不是一個人類》、《不要愛我》等。
陳俊生一直把這條路當成自己的,那是因為在這地方沒人認識他,他可以大搖大擺,更沒人知道他的工廠就在十米之外,那些淩亂的雜草後麵。六樓有一張他睡的鐵架床。當時就是在那個破舊的窗口,他發現了這條小路和網吧。
雖然顯得雜亂,但吃用便宜,多數還是這條街上生產的,比如洗發水、麵包、辣椒醬,在這裏打包,然後一箱一箱批發給附近的小店,再由小店賣給工人。有了這條小路,陳俊生認為,即使全世界的人都不理他,也無所謂。他常常為這條小路歌唱,當然是在心裏,也包括他為此寫了一首抒情詩。
這首詩讓他在這個網站裏一下子受到了歡迎,有一個網友稱他是才子。那些誇獎的話,讓他興奮得要暈過去,好幾天都像醉了一樣,如果不是因為口袋鈔票太少並且經常加班,他希望天天都上網。
想不到,這次上來,情況就發生了變化,而且是大變化。幾個人跟帖,口吻相近,說他和某人有一拚。然後就是一個網址,打開,上麵是一個照片和情況介紹。照片上的人家住廣西某地區市,相貌醜陋卻總標榜自己為帥哥,終於惹到有人心煩。
拿這種人和陳俊生比,顯然因為他之前的招搖。他在網上為這條小路大做廣告,還說過今後發達了,要以自己的名字為這條路命名——陳俊生大道。顯然就是這種說法招致了板磚。在這幾個網友看來,像陳俊生這種人,根本不可能有什麼見識,更不要說什麼發達,最多是一個進城不久的打工仔。
看了與自己有關的謾罵,陳俊生握著鼠標的手開始發抖,白皙的臉開始變灰,一隻手夾在兩腿間,期待可以變暖,結果就連全身都越來越冷。他把能想到的人都想了一遍,感覺宿舍裏麵所有的人都可疑。
其實這次上網的心情與過去不同——他老婆要從鄉下過來了,現在他見了這種跟帖,心更煩了。
走出網吧,遠處的天完全黑透,隻有各種小店門前一些零星的燈光。他回頭看了一眼與狹窄網吧不相稱的櫥窗,上麵是一幅廣告,一個性感女孩,除了紗巾遮住的部位,基本算是一絲不掛。每次陳俊生都要多看幾眼,而這回因為心情不好,他的身體並沒有因此而發生任何變化。他的眼睛望向坑坑窪窪的小路,隻有零散的幾個人,或坐或站,還有那些黑糊糊的方桌和塑料椅。
不知不覺,腳把他帶到一張桌子前麵,和以往不同,這次他選了一個靠牆邊的。坐下後,拿起一遝餐巾紙中的一張,折成小方塊,把麵前的這一塊仔細擦淨。今晚他沒有心思去看小路上的任何人,也包括女人。
小碟的炸花生由一個穿人字拖鞋的女孩放在眼前。陳俊生盯著對方的馬尾巴看了幾眼,腦子裏卻還是老婆的樣子。其實很久沒想她了,差不多忘記了老婆的樣子。他知道想了也沒用,甚至不如廣告上的女人來得實在。
直到對方問了一句想吃什麼,他才覺得肚子餓得有些疼,中午就沒吃東西,現在又過了晚飯時間。於是他跟那個女孩子說兩碗米飯,在女孩轉身的時候,他又補了一句,拿瓶白金威,要凍的!
打開,咕咚一聲,下去小半瓶,看見泡沫在瓶子中間部位翻騰,那個事情又隨著啤酒的泡沫浮上來。
老婆要過來,他非但不高興還發了愁。一個多星期前就接到電話了,老婆在電話中顯得特別興奮,像剛下蛋的母雞,叫喚得讓陳俊生難受,同時也覺得陌生。
陳俊生說,你也不用太著急,我走了這才幾天啊。
那邊的劉采英說,什麼幾天啊,好幾個月了,你不想我去啊。
誰不想了。陳俊生回答。
那你幹嗎這樣。是不是你有什麼人了?劉采英問。
哎呀,來吧來吧。陳俊生不耐煩地對著電話說。放下電話前他還唾了一口,不想讓劉采英聽見了,在那邊問,你怎麼了?
我沒怎麼。他看著灰暗的天空答道。
我知道你不想見我。劉采英悠悠的說話聲和電話那邊傳來的手扶拖拉機聲讓陳俊生突然覺得恍惚。
他大聲嚷著,哎呀,你這人就是囉唆,快來吧,我想死你了,這樣說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