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裏除了他們兩個,其他人顯然都進蚊帳躺下了。他沒有開燈,捏了一把劉采英的手,暗示她先進帳子。劉采英上去的時候,顯得笨了一些,他似乎還用手托了一下。
想不到,此刻四周比任何一個夜晚都要安靜。陳俊生在床外磨蹭了一小會兒,才輕手輕腳鑽進帳子裏。地方一下子小了,好像連呼吸都顯得困難,頭也直不起來,蜷著身子,才把衣服褲子脫下分好,放到腳底。真正躺平的時候,頭上有了細細的一層汗,而身體再也受不了了,很快就爬到劉采英身上。盡管兩個人都有準備,劉采英還是差一點叫出聲,陳俊生一把把劉采英的嘴捂上,想不到,不到一分鍾陳俊生就閉著眼睛翻身下來。他在心裏說,再這樣一次,就做不成男人了。
知道劉采英懷了孩子的時候,陳俊生很高興。高興完了,鼻根有些發酸,這件事把他拉回到了現實。
沒人知道,相對於自己的老家,他更喜歡這個城市,無論哪裏他都覺得好,他討厭網上那些歌頌農村或是懷念農村的詩,純粹是飽漢不知餓漢饑的家夥。他和那些酸人不一樣,他喜歡城市,喜歡這條小路。他寫的那首詩,題目就是《陳俊生大道》。第一句是:“小路兩邊的草地是多麼柔軟……”
城市就是比老家好,如果不好,為什麼一個個都跑了出來?這些感受,難道能跟宿舍那些沒文化的人講嗎?哼!他知道自己永遠也不會。
看著陳俊生發呆,劉采英問,怎麼,你不想要孩子啊,還是深圳早有了?
什麼話呀,我有什麼有啊,也不早說一聲,你都這個樣子了,還到處亂跑,就不怕路上給顛下來。陳俊生看著遠處的燈火自顧自地說,他想到自己還這麼小就要做父親了而有些傷感,沒玩夠呢,在網上,他甚至忘記自己是結過婚的。
沒事,咱又不是城裏那些嬌氣的小姐,是咱的孩子,用擀麵棍都壓不出來,就是想著再過幾個月不方便,走長途不容易,也不能那個了,才著急過來看你的。
想不到劉采英竟然臉不變色心不亂跳地說出這種話,陳俊生的臉騰地紅了。這麼短的時間,她就變成了一個成熟的婦人。他沒有看劉采英,隻是把對方手裏的洗衣盆搶過來,走了幾步,放到床底下,再返回身,黑著臉對劉采英說,我上班的時候,你就給我好好待著,不要收拾這收拾那的,那不是你現在幹的活。
劉采英說,你讓我閑著,我還煩呢,少幹點就行了。
你啥也別做,床上有書。陳俊生從枕頭下麵拿出一本《佛山文藝》,又從席子下麵拉出一本沈從文的書。
劉采英笑著說,這本薄的,在咱縣城地攤上也見過呢,想不到佛山這地方離深圳還挺近,在火車上就知道了,上一次聽說那裏的橋塌了。
陳俊生說,你又搞錯了,是離那不遠的另一個鎮:番禺。
拿起沈從文這本書的時候,劉采英有一秒鍾沒說話,然後才低著頭對陳俊生說,你不會不要我吧。
怎麼會呢。陳俊生說。
你都看這樣的書了。她說。
行啊,原來你也知道他寫得好看啊。陳俊生非常高興。
我是說這本書多厚啊,上麵的字你都能認完。劉采英說。
聽了這話,陳俊生有點失望,不過很快他就覺得劉采英用這種眼光看自己,還是挺舒服,不管真懂假懂,總算有一個人誇獎他了,就像是網上。此刻,他又想起自己的那首《陳俊生大道》。這個宿舍沒有人懂得他的價值,他們一天到晚就是說一些工廠裏的事,或是說老家幾頭豬幾畝莊稼之類,沒有一個人像他這樣,愛看書,愛思考,人也比較獨立。
一進這個工廠,他就知道自己不是一個普通人。陳俊生經常在心裏麵想,電腦就像他的老婆,或者比老婆還要親。如果沒有那個網吧,他怎麼表達自己對這個城市的感受呢?他偶爾用這個方式和外麵的人交流,隻有這樣,他的心才能飛起來,人似乎也不隻是停在工廠裏麵了。上網是他的秘密,他沒對外人說過。網吧就在那條小路上,那條小路離他的工廠這麼近竟然沒有人發現,真是奇跡。
小路左側有一個公園,所謂公園就是一些草地和堆放沙子水泥的地方。還有一個小商店,賣的全是洗發水和快餐麵,他用的海飛絲三塊錢就一大瓶,能用幾個月;右側是零散的幾家店鋪,做什麼生意的都有,配鑰匙的,修補衣服的,也包括那個網吧。
還沒進門,劉采英就咳嗽起來,顯然是網吧裏麵冒出來的煙。
讓你兒子沒出生就吸煙啊,這是什麼地方,快走快走。劉采英還沒看清楚是哪兒,就把陳俊生硬拉走了。
陳俊生嘴上沒說什麼,但還是有些失望,這個地方是他的寶地,別人都不知道。在這個城市,他所有的快樂都在這裏,他本來想讓老婆看看自己寫的詩,還有那些誇他的話。當然,除了這條小路和自己的工廠,陳俊生其實不知道更多的地方。盡管如此,他覺得已經比家鄉好過一百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