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7章 父親與果園(1)(2 / 3)

現在想來,父親講起的果園對我最有吸引力。一個五六歲的孩子,他的視野是多麼狹小,他認識的都是身邊的人,他最遠也沒有走出過這個村子,他以為世界就這麼大,他不知道三十裏路有多遠,也不知道果園是什麼樣子,對於他來說,那是一個多麼遙遠而神秘的地方,像是一個難以企及的夢。父親的講述,讓我對果園充滿了向往,那裏仿佛是一個神奇的新天地。我想象著,那裏有一株株的蘋果樹,有的樹上開著花,有的樹上結著果,花是七彩的,果實是紅裏透白,在風中輕輕擺動,人們在那裏是多麼好,在樹行之間散步、遊戲,玩累了就隨意爬上一棵樹摘蘋果吃。有一次,我在夢中走進了果園,爬上了一棵蘋果樹,那麼多蘋果都在枝頭搖曳著,像在朝我招手,我高興極了,想吃哪一個就摘哪一個……

我想到果園去,這個願望像一顆種子似的,在我心中發了芽。每次父親要走時,我都纏著他,讓他帶我走,可他總是不肯,隻是讓我在家好好聽話,他回來時再給我帶好吃的。我大伯家的四哥經常逃學,有一次大伯痛打了他一頓,可他怎麼說也不上學了,最後沒辦法,就說讓他去父親的果園去幹活。那一天,他們是坐馬車走的,馬車停在胡同口,天上飄著細雨。父親和母親說著話,姐姐拉著我的手,大伯大娘還在數落著四哥,四哥穿著一身新衣裳,抱來他的鋪蓋卷,放在馬車上,坐了上去。我想著四哥很快就要去果園了,心裏又是羨慕,又是委屈,趁姐姐不注意,我也爬上了馬車。四哥比我大十多歲,是個大孩子了。他像個大人似的逗我,“二小,跟我一起走吧?”我高興地說:“行,我跟你走,我找個地方藏起來。”說著,我躲到了鋪蓋卷和一張桌子之間,衝四哥做了個鬼臉,四哥對我眨了眨眼,這是我們兩個人的秘密。我從縫隙中偷偷看見,父親終於說完了話,手執一條鞭子走過來,他坐上馬車,喝了一聲“駕”,馬便走了起來。我想這次總算能去果園了,在心裏都笑出了聲。可是沒走多遠,姐姐就從後麵追了上來,大聲地問:“你們見到二小了嗎?”父親勒住韁繩,說:“沒有啊。”姐姐在車上東瞧西看,終於發現了我,說:“不是在這兒藏著嗎?小四兒,快把他抱下來。”四哥隻好把我抱起來,交給了姐姐,我哇哇地哭著,踢騰著腿不肯就範,可是終究沒有姐姐的力氣大,她緊緊摟住我,讓爹趕車走了。我在她懷裏一直哭著,看著父親的馬車越走越遠,在雨中慢慢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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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第一次去果園,是跟母親一起去的。那時村裏很少有自行車,也沒有順路的車可以坐,我和母親是徒步走著去的,那是我有生以來最遠的一次旅程,至今仍記憶猶新。

那似乎是一個明媚的秋天,早上起來收拾好,母親挎著一個包袱,牽著我的手就出門了。我們從村裏的土路向北走,走到村子的北頭,那裏有一條半舊的柏油路。我們沿著這條路向西走,走三四裏路就到了縣城。縣城裏正好是集,很熱鬧,有亂哄哄的豬市羊市,有賣衣服鞋帽的,有賣各種吃食的,我的眼睛不停地東看西看,都看不過來了。在那裏,母親給我買了兩個燒餅,喝了一碗豆腐腦,我嘖著舌頭跟她繼續走。

穿過縣城,再向西走,走十幾裏路就到了孫疃鄉。走到這裏,我已經走不動了,母親也累壞了,我們便停下來歇歇腳。這是很小的一條街,賣東西的很少,路口有一個賣肉的,幾塊豬肉掛在鐵架子上,邊上是一個賣蘋果的,盛在一個筐裏,還有一個賣衣服的,鋪在展開的攤子上,風吹過,落了一些灰塵,馬路對麵是一家代銷點,門臉不大,紅磚瓦房,牆上還殘留著以前的標語口號,“農業學大寨,工業學大慶”,另一邊是“教育要革命”。路邊的人家,也有人擺出水來賣的,那水盛在玻璃杯裏,上麵蓋著玻璃蓋,是各種顏色的糖水。母親給我買了一杯,我小心翼翼地捧著喝,那甜水沁入心脾,很好喝,我端起來讓母親嚐一嚐,她卻不舍得喝,隻是說她不渴,讓我喝。後來,再向西走,正遇到有一個村的人家在澆地,壟溝裏的水嘩嘩地流著,母親放下包袱,蹲在那裏,撩起水,喝了好一會兒,我看見從她手縫裏滴落的水,閃著七彩的光。

出了孫疃,路兩邊的景象跟以前有些不同,我們那裏路邊種的都是白楊樹,高大挺拔的,孫疃以西種的卻都是鬆樹,一棵棵像一座小塔。那時我還沒有見到過鬆樹,不停地向母親問這問那,還折了一節小鬆枝,好奇地看看,甩著它繼續向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