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9章 父親與果園(3)(2 / 3)

他住的是原先辦公區的房子,裏麵很空曠,也很雜亂,靠牆擺著一張床,一張舊辦公桌上是一台黑白電視機,鐵鍋、白菜、水壺、燒過的煤球,都擺在旁邊,往裏有一個蜂窩煤爐子,煤煙把牆壁上方都熏黑了,牆上還掛著一本舊掛曆。

坐下來,我看著雙喜叔滿臉的皺紋,一時不知說什麼好,又給他遞了一支煙。他吸了一口,問我父親現在身體怎麼樣,我告訴他父親已經去世了。他停了好一會兒,說好幾年沒見到我父親了,我父親得病之後,沒有再來過果園,他自己腿瘸了,沒法騎自行車,我家又遠。“有時候也想這些老弟兄們,可是走不動了啊!”又說,“二哥是個好人,這一輩子也是不容易。”又說,“到了我們這個年紀,也蹦躂不了幾年啦。”我說他身體很硬實,一定能健康長壽,他自嘲地笑笑說,“能蹦躂幾年就算幾年吧,活的時候高高興興的,以後的事就不管了,想管也管不了啦。”我問他川哥現在在做什麼,他說,“他跟他媳婦,到南方一個廠子打工去了,前兩年你嬸子得病死了,他回來辦喪事,把孩子也接走了,以前過年還回來一趟,現在也不回來了,每月給我打點錢,他說在那邊混得還行,誰知道呢……”

我又問張義叔的情況,他說也很久沒有見到他了,兩年前他來過果園一次,是來領退休金的。那時果園搞了一次調查,因為果園的職工退休後,年紀大了,都是孩子們替他們來領工資,有的老人去世後,孩子們還繼續來冒領,果園裏也不知道,那一年果園為了杜絕這種情況,讓老人親自來領一次,看看他們是否還在世。“那一回你張義叔也來了,是他家老三用三輪車馱著他來的,他也老啦,又有病,腰都直不起來了,一喘氣就咳嗽,臉憋得通紅,就在這屋子裏,我們老哥兒倆說了一會兒話。他在家裏過得也不順心,你知道他的脾氣倔,看啥也看不慣,跟三個兒子媳婦都說不到一塊,置氣,還摔桌子打板凳的。我就勸他,現在不是年輕的時候了,那時候管孩子,想咋打就咋打,現在咱得看人家的眼色,要不等你躺在床上動不了了,誰來伺候你啊,再說現在年輕人的章法,跟我們那時候也不一樣了。他聽了不說話,隻是搖頭,他這個人啊,就認個死理兒,九頭牛也拽不回來,跟他說這些,也沒用……從那以後,我就再也沒有見過他,也不知道他現在咋樣了……”

後來又說起梅姑,雙喜叔告訴我,梅姑的丈夫幾年前已經去世了,梅姑一個人在果園裏住了兩年,後來女兒把她接到城裏去了。“她也回來過一次,頭發都白了,也顯老了。我跟她說,老姐姐,你可是怪好的,把我們都扔在這兒,一個人到城裏享福去了。她說,城裏也沒啥好的,想說個話都找不到人,還不如在果園裏種菜呢。我說,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她也笑了,一笑,又顯得年輕了……”

說到這裏,突然傳來一陣唧唧唧唧的叫聲,我循著聲音去看。雙喜叔站起來,從電視機旁拿來一個東西,我一看,竟然是一個蟈蟈籠子。雙喜叔把它舉到我眼前,像一個孩子般得意。這是一個竹篾編的小籠子,玲瓏剔透,透光、透氣,很精致,裏麵是一隻健碩的蟈蟈,渾身烏黑,眼睛很精神,兩隻長須挺在頭頂,透明的翅翼微微泛綠,我驚訝地說,“真是一隻好蟈蟈,雙喜叔,你還在養蟈蟈呀?”他笑了笑說,“閑著沒事,養著玩,也算有個活物陪著。”他憐愛地看看蟈蟈,又說,“這是從菜地那邊逮的,都秋後了,逮它可費了不少勁兒呢,這養了快有倆月了,你看,還挺精神的,說不定能活過這個冬天……”我看著那隻蟈蟈說,“雙喜叔,你還記得嗎?我小的時候,你還教過我怎麼編蟈蟈籠子呢。”他看了看我,說,“……記得,也記不大清了,那時候,我教過不少小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