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雞叫響了第三遍,大嘴猛然驚醒。他感到渾身冰涼,手腳麻木,脖子僵硬,運動不便,似乎圍上了一道鐵箍。哥一翻身又把全部的被子卷去,他隻好把棉襖披在身上,蜷縮在炕頭發抖。小公雞鳴聲稚嫩,聽起來竟有幾分像貓叫。如果村幹部把劇團的演員派來家吃飯,娘一定會讓爹殺了公雞隆重招待。娘做的一手好飯菜,每次上邊下來幹部,村子裏派飯,都派到家裏來。盡管幹部們吃罷飯會放下一斤糧票三毛錢,但娘是把家裏最好的東西拿出來給他們吃了,那點錢和糧票根本不夠。從娘和爹滿臉的喜氣上,大嘴知道,招待幹部,雖然折本,卻是榮耀。家裏成分不好的,即便擺上龍肝鳳髓,幹部們也不會去吃。不久前,在清理階級隊伍的運動中,那個當過還鄉團的五麻子,在棍棒的打擊下,把爹咬出來了。自從民兵隊長三邪把這個消息悄悄地告訴了哥,哥又把這個消息回家說了後,爹和娘的臉上,就再也沒有出現過笑模樣。
二
那是一個早晨,爹蹲在炕上,捧著一個黑色的大碗,轉著圈,呼嚕呼嚕喝粥。大嘴也抱著一個大碗,學著爹的樣子喝粥。呼嚕聲此起彼伏,爺兒兩個,仿佛比賽一樣。小妹妹蓬著頭發,縮在炕頭上,迷瞪著兩隻先天失明的大眼睛,歪著頭,側耳聽著動靜。娘把一塊玉米麵的餅子,遞到她的手裏,她接過,哼唧著:
“我要吃紅糖……”
“什麼紅糖、黑糖,再這樣下去,連粥也喝不上了。”娘皺著眉頭,煩惱地說。
妹妹哼唧了幾聲,見沒有效果,無奈地把餅子舉到嘴邊,一點點地啃。
哥還站在院子裏,哢嚓哢嚓地刷牙。
“吃飯了,大少爺!”娘不高興地喊叫著。
哥嘴角沾著牙粉沫子,將搪瓷缸子重重地蹾在櫃子上,蠻橫地說:
“催什麼呀!”
“刷什麼刷呀,再刷也是黃的。”娘低聲嘟噥著。
“他大概吃了狗屎了!”大嘴從碗沿上摘下嘴,氣哄哄地說。
“喝你的!”娘瞪了大嘴一眼,說,“往後要是再聽到你在外頭多嘴多舌,就把你的嘴巴用麻繩子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