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縫上也擋不住他胡咧咧!”哥擦著嘴角上的牙粉沫子說,“昨天在飼養棚裏,當著許多人的麵,他又耍貧嘴了,說什麼‘社會主義好,社會主義好,社會主義國家人民吃不飽……’這要是讓村裏幹部聽到……”
“聽到又怎麼樣?”母親煩惱地說,“一個嗵鼻涕的孩子,還能把他打成反革命?”
“他就是讓你們給慣壞了!”哥嘴巴裏散發著清爽的牙膏氣味說,“清理階級隊伍工作隊馬上就要進村了,形勢緊張著呢。”
“你再敢出去胡說就砸斷你的腿,”爹從碗邊上抬起頭,嚴肅地說,“要是有人問你,那幾句順口溜是誰編的,你怎麼說?”
“我就說是他編的,”大嘴對著哥噘噘嘴,說,“我就說是他讓我出去說的。”
“我砸死你這個混蛋!”哥哥抄起一把掃炕笤帚,對準大嘴的腦袋擂了下去,“你想讓我蹲監獄去啊?!”
“行了,”娘說,“都給我閉住嘴,吃飯,不吃就滾出去!”
哥哥把笤帚扔到炕頭上,悻悻地說:“你就護著他吧,早晚讓他惹回來滅門之禍,那時就晚了。”
“一個孩子,懂什麼?”娘說,“這算什麼社會,明明吃不飽,還不讓人說……”
“就是!明明吃不飽嗎!”大嘴得到了娘的支持,氣焰囂張起來。
“你也給我閉嘴!”娘說,“今後無論到了哪裏,大人說話,小小孩兒,帶著耳朵聽就行了,不要插嘴,聽到了沒有?”
“聽到了。”大嘴說。
“如果有人再叫你大嘴,就狠狠地罵他們,聽到了沒有?”娘說。
“聽到了。”大嘴說。
“不許你在人麵前,把拳頭塞進嘴巴裏去,隻有狗才吞自己的爪子,”娘瞅著大嘴的黑糊糊的手說,“聽到了沒有?”
“聽到了。”大嘴說。
“聽到個屁,狗改不了吃屎,貓改不了上樹。”哥氣猶未消地說,“咱們家,很快就要大禍臨頭了!”
“大清早晨的,說這樣的話,也不怕晦氣!咱們不偷不搶,堂堂正正做人,老老實實幹活,會有什麼大禍臨門?真是的。”母親不滿地說。
“五麻子把俺爹咬出來了。”哥說。
“他能咬我什麼?”爹喝著粥,不屑地說,“我跟他沒有任何瓜葛,他能咬我什麼?”
“他說你參加過還鄉團!”哥憤怒地說。
“你說什麼?”爹猛地喝了一口粥,嗆了,劇烈地咳嗽著,把碗胡亂地放在炕桌上,焦躁地問,“他說什麼?!”
“他說你參加過還鄉團!”
“這個雜種!這個雜種啊!”爹跳下地,赤著雙腳,在炕前尋找靴子。
娘把鞋子踢到爹的跟前,冷冷地問:
“你要到哪裏去?”
“我去找這個壞蛋,”爹穿上鞋子,瞪著眼睛說,“他怎麼敢紅口白牙地說瞎話呢?”
“問題是你參加沒參加?”哥氣急敗壞地說,“你要真的參加過還鄉團,我們這個家,就徹底完蛋了。我的前途,就徹底毀了。”
“我參加什麼了?還鄉團?”爹的臉悲苦地扭曲著,額上的皺紋,像刀痕一般深刻,“1947年,我才十四歲,一個十四歲的孩子,能參加還鄉團嗎?再說,咱們家也不是地主,也不是富農,跟貧農團無仇無恨,參加還鄉團幹什麼?”
“無風不起浪,”哥哥說,“他為什麼不咬別人,單咬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