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1章 大嘴(2)(1 / 3)

“我不就是去吃了兩個羊肉包子嗎?”爹說,“那天晚上,大月亮天,我在街上玩耍,碰到五麻子,急匆匆地走。我問他去幹什麼,他說,一撥人,在王大嘴家聚合,喝齊心酒,殺了一隻羊,包了兩鍋羊肉包子。我那時還是個小孩,嘴巴饞,五麻子拉著我去吃羊肉包子,我就去了,看到一撥人,都喝紅了眼睛。鍋裏有很多包子,熱氣騰騰,香噴噴的。我吃了一個包子。王大嘴乜斜著眼說,‘小山子,你吃了我們的包子,就算參加了我們的組織了。’王大嘴的娘說,‘他一個小孩子,懂什麼?’王大娘又從鍋裏拿了一個包子給我,說,‘小山子,你快回家吧,這裏沒有你的事。’就是這樣,我稀裏糊塗地去吃了兩個包子……”

“你為什麼要去吃那兩個包子?”哥憤怒地說,“你不吃那兩個包子難道就能饞死嗎?”

“怎麼能跟你爹這樣說話?!”娘把飯碗蹾在飯桌上,惱怒地說。

“我看你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哥不依不饒地說,“我還指望著今年報名參軍呢,這下完了……”

“我去死,”爹尖利地喊叫著,“我不連累你們,我一人做事一人擔當……”

“你死了也是畏罪自殺!”哥毫不示弱地說。

“你們愛說什麼就說什麼吧……”爹在炕前的板凳上坐下,雙手抱著頭,悲苦地說,“一包耗子藥喝下去,兩眼一閉,兩腿一伸,眼不見,心不煩,你們愛怎麼著就怎麼著吧……”

“這樣的喪氣話我不願聽,”母親將那個糖罐子裏殘存的一點紅糖倒在一個碟子裏,遞到妹妹手上,回頭盯著父親,眼睛很濕、很亮,說,“不就是這麼點事嗎?還值得你去死?就算把你打成了還鄉團,又能怎麼樣?不就是逢集日義務掃掃大街嗎?”

“這可不是掃掃大街的事!”哥說。

“你給我閉嘴!”娘說。

“攤上這樣一個爹,算是倒了八輩子黴了!”哥不依不饒地說。

“你給我閉嘴。”母親重複了一遍,聲音降得很低,但仿佛冷氣逼人。

哥看了母親一眼,就驚恐地低下頭,不敢再吭聲。

“還是那句老話,幹屎抹不到人身上,”娘說,“你們出去,該說就說,該笑就笑,有事藏在心裏,不能讓人看出來。人,沒事的時候,膽不能大;事到臨頭,膽不能小。人家還沒怎麼著你,自己先軟了、癱了。你們,都給我挺起腰杆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這個世界上,有翻不過去的山,有鳧不過去的河,但沒有過不去的日子!”

“不許到橋頭上去,聽到了沒有?”娘嚴厲地說。

大嘴答應著,倒退著走出了院子。他看到,雞窩的鐵網門還沒有打開,那幾隻母雞,在窩裏焦躁地咕咕著。那隻小公雞的腦袋,從網眼裏伸出來。雞頭似乎被網眼卡住了,雞冠子憋得通紅。爹在院子裏,用一把生鏽的斧子,劈一個表皮已經腐爛的槐樹根盤,細小的劈柴,散落在他的周圍。

大嘴出了院子,在胡同裏轉了幾圈。鄰居家的兩個孩子,手裏拿著煮熟的地瓜吃著、奔跑著,從他身邊經過。大嘴看著他們爬上河堤,向著橋頭的方向飛奔。那裏鑼鼓喧天,十分熱鬧。鏗鏗鏘鏘的鑼鼓聲,吸引著大嘴向橋頭靠近。起初,他還記著母親的囑咐,但當他看到聚集在橋頭上那些人興奮的臉龐時,就把母親的囑咐徹底忘記了。

大嘴鑽進人群,麵對著村子裏的鑼鼓隊。打鼓的人,依然是哥。哥是村子裏最好的鼓手,這讓大嘴感到驕傲。哥穿著那身用草綠顏料染成的假軍裝,頭上戴著一個雖然褪了顏色,但卻是真正的軍帽。哥這個軍帽是用家裏祖傳下來的一柄青銅劍從鄰村的一個複員兵那裏換來的。那柄劍一直藏在梁頭上,哥把它偷了出去。當父親知道了這個愚蠢的交易,逼著哥去換回來時,娘卻說,男子漢大丈夫,換了就是換了,不過,娘對哥說,你是個十足的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