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東山為兒子驕傲的同時,也為他提心吊膽,總覺得錢多了不是好事情,他勸傅鐵見好就收,不要再拓展傅家店的事業了。每天晚上,他都要守在電話機旁,等傅鐵的電話。知道兒子平安到家了,他才會安睡。
那一年的秋天,傅鐵被人殺死在家中。這是當年轟動道外的一起殺人案。公安局成立了專案組,兩個月後,案件告破。殺他的人是生意上的競爭對手,他說傅家店太興旺了,搶了同行的生意,不把傅鐵除掉,別人就很難將事業做大。傅鐵離開的那年冬天,傅東山也去了。他們一家,最終在墓園團聚。每到春節,劉連枝帶著丟丟給他們上墳的時候,會站在傅東山的墓前說:“你可真有福啊,在哪一世都有老婆和兒女,我可不比你啊。”
傅鐵的事情,經由媒體報道後,引來了一對母子。當年傅鐵返城時,與他相戀的姑娘已經懷了他的孩子。她愛傅鐵,不顧家人反對,固執地把孩子生下來。她從來沒有讓孩子來認父親,是怕傅鐵留下這孩子,而卻不會娶她,她就無依無靠了。現在傅鐵去了,她就想讓孩子去墳上認爹了。劉連枝那時正不知該如何處理傅鐵的遺產,這對母子的出現,讓她愁眉頓開。丟丟對母親說,這女人等到人死了才來認親,是不是奔錢來的?再說哥哥已經不在了,誰能說清那個男孩是不是他的?劉連枝很少對女兒發脾氣,但她那次火了,她大聲問丟丟:“能在那個年月養下自己喜歡的人的孩子,悄悄守著孩子過日子,算不算好女人?”丟丟不語,劉連枝又說:“這女人領著孩子一進家門,不用驗血,更不用別人說,我就知道是你哥哥的種兒——跟我當年來傅家時見到的傅鐵是一個模樣啊。”就這樣,這個叫王來惠的女人和孩子繼承了遺產,留在了哈爾濱。她認劉連枝為幹娘,把傅家店關張,開了一家風味小吃店。店名是她擺了酒席,特意請幹娘給起的。劉連枝連幹了三盅酒後,對王來惠說:“你也看到了,我是個豁唇。從小到大,人家都叫我‘三瓣花’。你要是不嫌棄,這個店就叫這名兒吧。有一天我死了,這名兒還能活著!”
半月樓
丟丟聽說齊如雲的故事時,母親正在病危之中,她高燒不退,被不明原因的過敏折磨得如一把幹柴,常常昏迷,一直住在重症監護室。有一天她清醒的時候,丟丟為了給她解悶兒,就把齊如雲的故事說給她聽。丟丟說:“我想認識認識這個人,能在那個年代跟蘇聯專家跳舞時懷孕的女人,一定很了不起!”劉連枝說:“跳舞時懷孕倒沒什麼了不起的,了不起的是這女人獨自帶著個二毛子過了一輩子!你要想認識她,早去的好。到了我們這種年齡的女人,都是開皺了的花,說落就落了。”
丟丟聽了母親的話後,第二天就去拜訪齊如雲了。她走進一家花店,想給齊如雲買束花。站在姹紫嫣紅的鮮花前,丟丟一籌莫展。白色的百合花雖然高貴,但它的香氣過於濃鬱了。玫瑰呢,對於一個一生與愛情擦肩而過的女人來說,又過於絢麗了。康乃馨和菊花被修剪得失卻了多半的葉子,沒了葉子陪襯的花朵,給人賊頭賊腦的感覺。想來想去,丟丟買了紫色的勿忘我和白色的滿天星。它們搭配在一起,就像晴朗的夜空中跳躍著的無數銀色的星星,有一種靜寂而樸素的美。
雖然丟丟經常來到南崗,但對於馬家溝河畔的這帶上世紀遺留下來的舊房子,她並不知曉。如果說哈爾濱是一本書的話,那麼翻到老八雜這一頁的時候,其紙頁是泛黃的,而且散發著微微的黴味。
丟丟最初踏上老八雜的土地,是個初夏的黃昏。老八雜看上去灰暗、零亂,但卻充滿了世俗生活的溫暖之氣,是那麼親切可人,讓她有回家的感覺。那些要去夜市出攤的人,看見一個姑娘捧著一束花出現在老八雜,都很詫異。他們打量她的時候,往往還要悄悄咕噥一聲:“好長的腿啊,是個跳舞的吧?”丟丟向他們打聽齊如雲的時候,他們都說:“她家好找,往前走,有座米黃色的小樓,門前長著一大片丁香的人家就是。”
這座米黃色的小樓丟丟一眼就喜歡上了。如果說老八雜的房子是清一色的方臉的話,那麼齊如雲住的房子就是一張嬌媚的狐狸臉,惹人憐愛。
門開著,丟丟在門口跺了跺腳。她的高跟鞋跺在水泥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果然,一個頭發花白的女人從裏麵迎了出來。
她膚色白皙,略瘦,提著一把絲綢團扇,神色淡然地問丟丟:“你找誰?”丟丟張口結舌地站在那裏,一時語塞,隻是悄悄打量著齊如雲。她上穿一件月白色短衫,下穿一條豆綠色的露膝筒裙,趿拉著一雙皮涼鞋,那修長而潤澤的腿就像兩道閃電,將丟丟眼裏積鬱著的陰雲撕裂了,照散了,讓她眼睛發潮。她說:“齊阿姨,我是丟丟啊,我想來看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