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裏是在透籠街市場賣栗子時認識羅琴科娃的。她很喜歡吃糖炒栗子,每隔兩三天,羅琴科娃就來了。雖然市場賣栗子的有好幾家,但她隻買尤裏的。尤裏明白,這個俄羅斯女孩主要是衝著他的二毛子血統來的。羅琴科娃成了尤裏的老主顧後,有一次尤裏收攤早,就一路走著跟她聊天。羅琴科娃說,她的家在聖彼得堡,父親是一所大學的音樂係教授,母親是眼科醫生,她有三個姐妹。以前他們的日子過得還不錯,可是蘇聯解體後,父親的薪水減少,母親失業,一家人的生活便陷入窘境。她上大學時,聽說她所學的專業來哈爾濱謀生會賺到錢,就選修了漢語。受父親影響,她五歲時就開始學習小提琴了。盡管她畢業時小提琴的技藝和表現力讓專業劇團的演奏員都為之歎服,但她還是沒能找到工作。羅琴科娃來到了哈爾濱,在井街租了一套一室半的舊房子。她白天練琴、學漢語,晚上則去兩家西餐店拉小提琴,直到夜深才歸。她每天可以賺到四百元,一個月就是一萬二,除去房租、水電煤氣的費用,起碼能剩八九千塊錢,完全可以接濟家裏了。而她的父親在大學,一個月拿到的薪水不過八九千盧布,還不到三千人民幣呢。羅琴科娃跟尤裏說這一切的時候,神情是歡快的、自豪的。她喜歡哈爾濱,尤其喜歡中央大街,每當她想家的時候,就會去那裏走走,然後找家咖啡店,喝上一杯。等她再回到街上的時候,心裏就踏實了,好像是回了趟聖彼得堡。
羅琴科娃每天工作四個小時,晚上六點到八點,她會在南崗的一家西餐店拉琴,結束後要立刻趕回道裏,八點半到十點半,她會出現在鬆花江畔的另一家西餐廳。羅琴科娃很遺憾地對尤裏說,她的兩份工作都在晚上,要是能在白天謀到一份工作,那就更好了。尤裏說,我有一個好朋友,是紅莓西餐店的大廚,我領你去見見他,讓他跟老板說說,看看中午時能不能去他們那裏?吃西餐的人中午也不少啊。羅琴科娃並不抱很大的希望,她說,人們還是喜歡晚上聽琴,琴聲在夜色中才美啊。但尤裏還是把羅琴科娃帶到了紅莓西餐店。
齊耶夫在哈爾濱的街頭,無數次地看見過俄羅斯女郎,但他並沒有特別的感覺。可是他第一眼看見羅琴科娃,就像他初次見到丟丟一樣,就被她的氣質打動了。羅琴科娃中等個,偏瘦,白皮膚,灰藍的眼睛,長長的睫毛,淺黃色的頭發。她的五官給人一種飛揚的感覺,眼角、鼻子、唇角都微微翹著,看上去朝氣蓬勃,俏皮動人。她剛剛二十三歲,就像一隻剛摘下來的梨,似乎輕輕地用指甲劃一下,就有甘甜的汁液流出來。齊耶夫跟老板講了羅琴科娃的情況後,老板答應可以讓她午間過來,先試用幾天。羅琴科娃大喜過望,她像小鳥一樣蹦起來,吻了尤裏,又吻了齊耶夫。她說試用期她分文不取,隻當練琴了。隻用了一周的時間,羅琴科娃就用她溫柔的琴聲,在陽光最燦爛的時刻,征服了那些來紅莓西餐店的顧客,使這個店正午的營業額直線上升,老板非常高興,他讓羅琴科娃每天中午來工作兩小時,付給她一百元的報酬。雖然比別處少,但她每天可以享用免費午餐。
羅琴科娃每天十一點就背著琴來了。她來了後會先到員工休息室,換上裙裝,再梳洗一番,然後就開始工作了。紅莓西餐店不設包房,隻是一個一百多平方米的大廳,放置著二十多張餐桌。由於廳裏豎著六根銀白色的大理石柱子,它們在有意無意間,等於把空間給區分開來了。羅琴科娃喜歡一邊拉著琴,一邊在這幾根柱子間穿行,這時的她看上去就像一隻在林間快活穿梭著的小鳥。到了午後一時,羅琴科娃收了琴,換下裙裝後,會坐在臨窗的一張餐桌前,叫她的午餐。她從不因為老板讓她免費享用午餐而叫奢侈的菜,她一般隻點一份紅菜湯,一份麵包配兩片火腿;要麼就是一杯咖啡配一小盤酥炸雞蛋卷。齊耶夫看不過去,有一次他出錢,特意為她做了一道紅汁骨髓,說是她太瘦了,讓她補補身子,羅琴科娃看著那道菜,淚珠“噗嗒、噗嗒”地落下來。
丁香花快謝的時刻,有一天羅琴科娃結束工作,用過了午餐,見齊耶夫也忙完了店裏的活兒,就約他去她租住的小屋坐坐。去的路上,齊耶夫說要給她買點水果或是鮮花,羅琴科娃咯咯笑著說,你幫我找了這份工作,你要是給我買一斤蘋果,我就得給你買兩斤呀;你要是給我買一枝花,就是讓我給你買兩枝呀!她這可愛的邏輯推理把齊耶夫逗笑了,打消了給她買禮物的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