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6章 愛向虛空茫然中(2)(2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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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門開了,隻一小條,是由於被床抵著了,或是生怕室內的溫度流走,隻開了小半扇。進來一個人,霧氣中拓開一張臉,是母親的臉。母親的大衣帽子的毛邊上,布著水珠,寒冷的水珠。室內的空氣有一陣窸窣的攪動,冷與暖在交替中互相碰撞,躲閃,然後調和起來,恢複了平靜。母親在空間中占了很高很大的位置,漸漸深入進來,臉上是笑容。她手上舉了兩張硬紙片,是車票,兩張車票,媽媽和姐姐的,我的呢?疑慮間,兩張車票後麵出來第三張。我樂得一聲尖叫,這個場景在小魔術的演出後陡然落幕。

這個朝北的封閉的小房間,盛著暖熱,水氣,還有亢奮。將房內的空間撐得很滿,每一絲襇皺都拉平了。照理是令人感到窒息的,可奇怪的是,非常舒暢,自由。它的封閉隻是使人有保護,伸手便可握住些什麼,身體有依托。而且,在那裏麵,有著一股情緒,逐步推上高潮,這增添了激越的動態。

空間,就像舞台。有了舞台,裏麵多少就有了一些情節。也或者是反過來,先是有情節,方才開拓出舞台。那幽密的光線之中,這裏,那裏的隔離,投下暗影,背景就有了深度。透視的效果越來越強烈了,近大遠小,景和物愈益立體。原始人所表現的“知道”,一個側麵的聳立的鼻子上麵,兩隻正麵的眼睛——這平麵的圖畫,漸漸還原了“看見”的真實。光裏麵,呈現出深淺不一且和諧一體的影調。隨了“看”進步,全視的功能不知覺間消失殆盡,視覺依著事物表麵的順序展開和進行。視野狹隘了,但卻因了邏輯的相銜的鏈條,可持續攫取影像。這便是情節的來源。當然,在早期,邏輯的鎖鏈還不那麼緊密,影像呈出片斷性。情節一是不夠連貫,二是陷於簡單,還有三,聲音和圖像略有脫節。知覺還沒有發育完全,綜合能力不夠。就像兒童市井遊戲:爆炒米花。一隻手掌貼了腿來回搓,另一隻手握拳捶擊,兩隻手就是協調不起來。許多自然而然的事情,其實都是經過潛在的訓練,方才化為本能。

方才,第一幕落幕了。關緊的大幕上,腳燈的光從下向上,打在紫紅的絲絨麵上,洇開來,一圈濕潤的光暈。這是影像與影像之間,相隔的一段暗寂。本來是黑的,但是之前與之後的影像滲進光來,使它微亮著。那是還未被知覺發掘的段落,泯滅在未知中。在此一段的情節裏,擔任了幕間。微光中,知覺休憩著,積聚著能量,再一次張開,伸出觸腳,攫取。下一幕,驀然地開場了:火車站的候車室。它的遼闊,已大大超出一個孩童的視覺範圍,所以,它沒有四壁,也沒有穹頂,隻有一排一排看不到盡頭的長椅,還有人。母親帶著我和姐姐,坐在其中一張長椅上,腳下停了一個旅行包。前後都沒有別人,長椅上許多座是空著,並不擁擠,可是,一股令人不安的騷動空氣,浮在頭頂上方。我感到緊張,似乎四周潛伏著阻止我上車,將我與母親和姐姐分離的跡象。當那老頭悠閑,卻有目的地向我們走來時,我再也止不住地戰起來。我的腿打著抖,牙齒輕輕磕碰。老頭在我們麵前站定,背著手,向我們的旅行包微微彎下腰去,問媽媽一句話。我驚懼地看著媽媽,希望她立刻將這隻旅行包交給老頭手上,可消除他對我們的注意。可媽媽卻若無其事地微笑著,還用腳踢了旅行包一下。老頭直起腰,又向媽媽說了一句話,這一次媽媽答應了一聲,然後老頭走了。我緊著問媽媽,老頭說的是什麼,媽媽說,老頭讓我和姐姐到兒童候車室去。此其間,母親一直保持著微笑,這與我們麵臨的被拆散的恐懼非常不適宜。它非但不使我釋然,反讓我加倍不安。之後,我便處於極度的猶疑中。一會兒,我堅決要求媽媽將我們送去那裏,免得老頭親手來拉我們;一會兒,我又堅決表示不去那裏。這樣不停地改換決心,倒是平息了身體的戰栗。候車室非常暖,並非來自任何供暖的設施,而止是由於人的體溫和呼吸,結成氤氳,在室內流動。這多少叫人窒息的暖和,一定程度上緩解了緊張。我的腳和手,非常溫暖,身體烘熱著,腦門上沁出汗珠。我們這三個人變得非常小,而且相依為命。接下來的場景是站台。燈光在開放的戶外構出一個相對封閉的空間,火車,站台,也加強了空間的壁壘感。一格一格明亮的車窗,嵌在灰暗的空間裏,光照出來,映了一地光。於是,空曠的車站變得狹隘了一些,有倚傍了。人們都在奔跑,我和姐姐也夾在其中。情緒在奔跑中亢奮起來,近乎狂熱地,我一邊奔跑,一邊尖叫,叫著:媽媽,快!媽媽手裏提了東西,落到我們身後。媽媽也變得興奮起來,大笑著,長大衣的下擺裹著她的腿,她努力抬高腿,像個短跑運動員一樣奔跑著。我又怕與母親離散,又怕乘不上火車,火車就開跑,緊張萬分。我跑一段,停下來,轉過身對媽媽跳一陣腳,再跑一段。我的小棉大衣壓著我的身子,箍著我的腋下,妨礙了手臂的擺動,心都快跳出胸膛了,我隻得聲聲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