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婚不久,藏麗花便與黃效愚鬧過一段時間離婚。邵老先生死了以後,他們又鬧了一段,一時間,滿城風雨沸沸揚揚。再後來,兩人不鬧了,開始重新磨合,這一磨合,竟然找到了感覺。再後來,兩人開始恩愛起來,琴瑟同諧鸞鳳同鳴,成為很讓人羨慕的一對夫妻。國家一家很有影響的生活類刊物,曾發表過報道他們的文章,文章很長,標題很煽情。再後來,有人注意到黃效愚的字,他的名聲也開始在小圈子裏響亮起來,獲得行家的好評,漸漸地,甚至後來居上,有了超過藏麗花的勢頭,然而就在這時候,藏麗花得了絕症。
我曾經跟藏麗花要過一張字,那是他們結婚不久,自然是還不太知道她名氣有多大,字寫得有多好。反正是不太懂,隻是聽黃效愚說如何好,隨口要了一張。後來就大不一樣了,有一段時候,藏麗花名聲非常大,一字難求,談論她書法的人特別多。世道就是這樣,名聲一大,字就開始值錢,字一值錢,名聲就更大。藏麗花最擅長寫大字,最適合寫招牌,題匾額,最火爆的時候,她的字開價非常高,越是高,求的人越多。有一天在閑談中,我說起自己還有一張她二十多年前寫的字,藏麗花那時候已身患絕症,臉色很憔悴,聽了我的話十分意外,按捺不住得意,不加任何掩飾地表示,她當年的字因為稀少,以後會更珍貴更值錢。
“不過,你怕是很長時間沒看過效愚的字了,”藏麗花也覺得她剛說過的話太世俗,太赤裸裸,突然把話題一轉,很誠懇地向我表揚黃效愚,“我們家效愚的字,現在寫得非常好,絕對不是一般的水平,我跟你說,你真應該跟你的老同學要一張字。”
黃效愚的被忽視
邵老先生對黃效愚他們的婚事,在一開始就不怎麼看好,就像當年不讚同外孫女與林訓東在一起糾纏,他覺得這兩個人的婚事太不像話,年齡相差太大,陰差陽錯,注定會是始亂終棄。打斷了牙齒往肚裏咽,藏麗花與邵老先生的女兒一樣,根本不可能聽進別人的意見,眼看著外孫女兒就要重複她母親走過的路,而且比她母親走過的路還要不靠譜,還要更煩神和操心,邵老先生卻沒有一點辦法。這是一樁誰也不會看好的婚事,黃效愚的父母自然也不會讚成這樁姻緣,他們拚命反對,實在反對不了,為了不讓藏麗花這個兒媳婦進門,便跟兒子幹脆斷絕了往來。因此從一開始,黃效愚就是個上門女婿,住在邵老先生家裏,藏麗花的閨房稍稍重新布置了一下,成了他們結婚的新房。
一直到有了孩子,邵老先生才算是勉強適應他們。對黃效愚這麼個外孫女婿,他倒也沒什麼太大不滿意,除了年齡不般配,性格太婆婆媽媽。邵老先生更看不慣的是外孫女的蠻橫,她成天對著黃效愚指手劃腳,完全不像個做媳婦的樣子。藏麗花自小就被寵壞了,外婆在世的時候,家務事不管大小,都由老太太去做。外婆過世以後,家裏開始亂得不像個樣子,因為藏麗花根本不會做家務,也不想做。與黃效愚結婚以後,她依然還是大大咧咧,家務事很快便全盤落在了比她小八歲的黃效愚身上。
邵老先生覺得看一個人的字,也可以看出性格。藏麗花的字更像男人,粗獷,大氣,不拘小節,黃效愚的字卻像女人,細膩,結構端正,每一筆都很落位。當初黃效愚要跟藏麗花學寫字,邵老先生沒有反對,一個重要的理由,就是希望他的字裏能再增加一些陽剛之氣,做人也因此變得剛烈一些。黃效愚有很好的顏字基礎,按說寫顏字的人,骨子裏就不應該柔弱,不應該沒什麼原則,可是他對藏麗花,就像對自己喜歡的某一類字帖一樣,總是百般嗬護,一味偏袒。現實生活中,總是藏麗花跟黃效愚胡鬧,她太要強了,而黃效愚的脾氣又實在是太好,藏麗花怎麼鬧,怎麼無理取鬧,他都能忍讓。
剛結婚不久,藏麗花就與黃效愚鬧離婚,她的理由是他們的結合太匆忙,太不成熟。那時候因為還沒兒子,黃效愚也沒有十分反對,先是不理睬她,後來便賭氣還擊,說當初要結婚,是你的主意,現在要離婚,還是你的主意。他說我反正是個聽話的人,都聽你的話好了,都按照你的主意去辦就是了。邵老先生對這種視婚姻為兒戲的做法十分憤怒,說你們不嫌丟人,我好歹也是知書達理的人,你們讓我這張老臉,往哪裏擱。兩人鬧了一陣,事情也就過去。藏麗花並不是一定真的要離婚,她隻是情不自禁地要鬧點別扭,想到黃效愚比自己要小八歲,想著想著,就覺得有些別扭,而對付別扭最好的辦法,就是幹脆再鬧點小別扭。去醫院檢查化驗,她發現自己已經有了身孕,便立刻放棄了離婚念頭。藏麗花這個年齡的女人,很多人的小孩早上了小學,厲害的甚至上了中學,她雖然談不上有多喜歡孩子,當母親的權利還是不願意放棄。離婚的念頭是取消了,對黃效愚氣頭上說的那句話,始終不肯放棄,動不動就要翻出來敲打幾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