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鎮子很小,也就十幾幢這樣的平房吧。鄉政府裏歌聲大作時,已經睡著的大半個鎮子又醒過來了。我們宴集場所的窗玻璃上貼餅子一樣,貼滿了許多生動的人臉。一些羞怯而又興奮的姑娘被放了進來,她們喝了一些酒,然後就與幹部們一起唱歌跳舞了。
我希望這些姑娘不要這麼哧哧傻笑,但是她們卻興奮地哧哧地笑個不停;我也希望她們臉上不要浮現出被寵幸的神情,但是她們明白無誤地露出來了。
我想對賢巴說,這才是落後的風俗。但賢巴縣長正被兩個姑娘圍著敬酒,他已經有些醉了。他很派頭地勾勾指頭叫我過去。兩個帶著巴結笑容的姑娘也向我轉過臉來。我在他們身旁坐下來,賢巴又是很氣派地抬抬下巴,兩個姑娘差不多是把兩碗酒灌進了我的嘴裏。她們實行的是緊貼戰術,我感到了堅實乳房一下又一下的碰觸。這種碰觸的記憶已經很遙遠了。所以我不由得躲閃了一下,賢巴咧著嘴笑了:“怎麼,這不比想象溫泉裏的裸浴更有意思嗎?”
兩個姑娘也跟著笑了,我覺得這笑聲有些放蕩。但也僅此而已。一些放蕩的笑聲,一些淺嚐輒止的接觸。
賢巴悄悄地對兩個姑娘說:“這家夥是我的朋友,他帶了很高級的照相機,要拍女人在溫泉裏的光屁股照片。”
又是一些放蕩的笑聲,一些淺嚐輒止的接觸。
當然,他們比我更深入一些,但也隻是一些打情罵俏,如果最後沒有寬衣解帶,這種打情罵俏也是發乎情止乎禮儀的意思。雖然我也看到了一些人的手在姑娘身上順著曲線遊走與停留。送走這些姑娘的時候,天已經快亮了,瞌睡與酒意弄得人腦袋很沉。我和副縣長住在一個屋裏。上床前,賢巴親熱地擂了我一拳。我又感覺到年少時的那種友誼了。上了床後,賢巴又笑了一聲,說:“你這個人呀!”
“我怎麼了?什麼意思?”
他卻發出了輕輕的鼾聲。我的眼皮也沉沉地垂了下來。醒來的時候,才發覺連衣服都沒脫就上床了。但這一覺卻睡得特別酣暢淋漓。窗戶外麵有很亮的光線,還有牛懶洋洋地叫聲。賢巴已經不在床上。我推開門,明亮的陽光像一匹幹淨明亮的緞子鋪展在眼前。院子裏長滿茸茸的青草,沿牆根的幾株柳樹卻很瘦小。土築的院牆之外,便是廣大的草原。炊事員端來了洗臉水。然後又用一個托盤端來了早餐:幾個牛肉餡包子和一壺奶茶。他說:“將就吃一點,馬上就要開中午飯了。鄉長他們正在向縣長彙報工作,彙報完就開飯。”
我有些頭痛,隻喝了兩碗奶茶。
我端著碗站在院子裏,聽到會議室裏傳來響亮的講話聲。那種講話用的是與平常說話大不一樣的腔調。在這個國家的任何一個角落都可以聽到。
我信步走出院子。
這個鎮子與我去過的其他草原小鎮一模一樣,七零八落的紅磚或青磚的房子都建在公路兩旁。土質路麵十分幹燥,腳踩上去便有塵土飛揚。更不要說陽光強烈的時候,常常有小旋風平地而起,還間或有一輛卡車駛過,會給整個鎮子拉起一件十分寬大的黃塵的大氅。這麼多蒙塵的房子擠在一起,給人的印象是,這個鎮子在剛剛建好那一天便被遺忘了。寬廣的草原無盡延伸,綠草走遍天下,這些房子卻一動不動,日複一日被塵土覆蓋,真的像是被遺忘在了世界的盡頭。我踩著馬路上的塵土走進了供銷社。有一陣子,我什麼也看不見,但感到襲上身來的輕輕寒氣,然後聽到了一個熟悉的哧哧的笑聲。這時的我眼睛已經適應了光線的變化,又能看見了。我看見一個擺著香煙、啤酒的貨架前,那個姑娘的臉。是昨晚上在一起的歡歌、飲酒並有些試探性接觸的姑娘中的一個。
她說:“啤酒?”
我搖搖頭,說:“煙。”
她說:“男人們都喜歡用酒醒酒。”然後把一包香煙放在我麵前。我付了錢,點上香煙。一時感到無話可說。這個姑娘又哧哧地笑起來。昨天晚上,有人告訴了我她的名字,但我卻想不起來了。她笑著,突然問:“你真想拍溫泉的照片?”
我說:“昨天我已經拍過了。”
她的臉有點紅了,說:“拍女人,不穿衣服的?”
我點了點頭,並為自己的不坦率有些不好意思。
“那拍我吧!”說這話時,她的聲音變得有些尖利了,並用雙手捂住了臉。然後,她走出櫃台,用肩膀推我,於是,我又感到了她另外部分柔軟而溫熱的碰觸,她親熱地湊過來,說:“走吧。”那溫熱的氣息鑽進耳朵,也有一種讓人想入非非的癢。
我們又重新來到了明亮灼人的草原陽光下,她關了供銷社的門,又一次用溫熱的氣息使我的耳朵很舒服的癢癢,然後說:“走吧,攝影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