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歎口氣,說:“是呀,我他媽的連那些‘吊死鬼’都不如啊!……”
他們家一係列的不幸的變故完全與父親有關。是父親一錯再錯,改變了全家人的命運。
半個月前的一天傍晚,二十二歲的何一為扛著簡單的行李走下長途公共汽車。下車後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路邊的一個小攤上花五角錢買了一份省城導遊團,然後他借著路燈昏黃的光亮迫不及待地仔細研讀,但他找來找去,就是找不到剪子巷。到學校報上到後,他又找人打聽,有誰知道剪子巷在哪兒?係裏的一位副教授說,他在本城呆了十多年,從沒聽說過有這樣一條巷子。何一為當然不死心,繼續找人打聽,甚至不惜跑到學校圖書館翻閱省城十多年前出版的舊報紙,企圖從那上麵找到答案,終是一無所獲。直到開學後的第二個星期天,在校門口擺攤修鞋的一位老大爺告訴他,先前城裏確實有一條名叫剪子巷的小胡同,離市政府不遠,但搞文化大革命時改名叫紅衛巷,文革結束後又改名叫青年路,那地方不難找,因為本城最高的大樓--五星級的金鼎大廈就矗立在那裏。
何一為舒了口長氣。他匆匆謝過修鞋的老頭,顧不上回宿舍,撩起雙腳就上了路。這些年裏,城市的變化真是太大了,幾乎一天一個樣兒,快得讓人甚至來不及琢磨。比如腳下這條寬闊的馬路,何一為相信當年他的父親和母親一定帶著他從上麵走過,但現在馬路以及它兩邊的建築早就麵目全非了。雖然何一為已經意識到人間所有的一切都不過是過眼煙雲,但此刻他仍然感到興奮。遠遠地,他看見了那座巧克力色的大廈,它直插雲天,仿佛想去擁抱日月。
在走進大廈廣場之前,何一為好奇地同路邊一個擺煙酒飲料攤的小夥子攀談了幾句。小夥子神神秘秘地告訴何一為,金鼎大廈春天剛剛開張,它是本城唯一的一家五星級賓館,十五層以上專門接待外國人,每天都有大批的妓女前來服務,每到夜晚就播放黃色錄相,警察絕不幹預。小夥子吐了個煙圈,曖昧地說:“怎麼?你想進去試試嗎?不過,沒錢的話進去可就出不來啦!媽的,那裏麵一罐飲料都賣到二十塊錢,可照樣有人買……”
何一為臉騰地紅了,趕緊離開了小夥子。
現在,何一為站在九月溫煦的陽光裏,費力地、久久地仰起臉,他怎麼也數不準金鼎大廈有多少層,是三十一層,三十二層,抑或是三十三層?
具有悠久曆史的剪子巷早就不存在了,取而代之的是大廈門口的這條名為青年路的平坦馬路。金鼎大廈是青年路的象征。過去這一帶的老房子也都不見了蹤影,周圍全變成了整齊的高層民居和餐館商場。直覺告訴何一為,剪子巷19號--他的出生地就是麵前金鼎大廈主樓的位置,如今,那座古老的四合院,還有那棵枝繁葉茂的洋槐樹,被這座冰冷的高大建築物壓在了身下,再也沒有出頭之日了……
何一為感到脖子酸疼。這時,一個大塊頭的保安朝何一為走過來。保安猶猶豫豫地說:“先生,您有事嗎?”聽口音,保安不像是本地人。
何一為猛一愣怔,忙說:“噢,不不,我隨便看看。”
往外走的時候,何一為禁不住想:“這個地方,這個金碧輝煌的地方,它就是我的傷心之地!”
他幾乎是咬牙切齒地決定,以後再也不會到這個地方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