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代初期和中期,大學校園差不多就是中國大地上最迷人地方。
起初,何一為並不引人駐目。主要的原因是他落落寡歡,喜歡一個人獨處。他甚至沒有一個朋友,除了上課,他常常一個人到外麵散步,顯得很是孤獨。在大學校園這種才子佳人層出不窮的地方,在大家初入校門忙著廣交朋友、高談闊論、憤世嫉俗、談情說愛的時候,他的沉默寡言的行為方式使別人暫時忽略了他。
其實,單看外表,何一為確實又是一個十分出眾的人,一米八幾的個頭,魁梧之中蘊含著動人的靈秀,寬闊而高聳的額頭流露出智慧的光芒,麵部的線條生動而有力度。眼窩深陷,使人想起碉堡的射擊孔,那裏麵射出的目光就顯得深邃、專注和浪漫。從側麵看去,他很像西方的電影明星。酷極了。他衣著整潔,身上穿的雖然沒有一件名牌,但樸素和潔淨依然能夠成全他。他的學習成績據說一直不錯,總是排在班級前幾名,然而大學不像中學,在大學裏,又有誰在乎你的學習成績呢?反正好賴都能畢業。所以,很多人都感到,讀大學是最沒有壓力、最自由自在的時光。
一年之後,有一個名叫丁冬的女孩子終於注意到了何一為。
他們熟悉了之後,丁冬有一次好奇地問何一為:“你為什麼這樣孤獨?這就是你的性格嗎?”
何一為雙眉緊鎖,不加思索地說:“我喜歡這樣。因為我明白,我很難喜歡別人,別人也輕易不會喜歡我。”
這樣的回答令丁冬不知所措,無言以對。
丁冬個頭不高,留著男孩子樣的短發,皮膚白皙,眼睛不大,鼻尖略略上翹,嘴巴也顯大了一點,不過在有些人眼裏,這種長相是比較性感的一類女孩子。其實,在佳麗成群的大學校園裏,丁冬的相貌隻能算中等偏上。她來自海濱的一座美麗寧靜的小城,父母都是知識分子。她屬於典型的小家碧玉,莊重而不失激情,執著而不偏執。
何一為和丁冬同級不同班。在長達一年的時間裏,他們雖然經常在路上、教室或者飯堂裏相遇,彼此很麵熟,可能也互相知道對方的名字,但從未說過一句話。何一為總是一副目不斜視、旁若無人的樣子,見了女性更是如此。丁冬當然也不會主動與他攀談。如果說大學校園是個非常迷人的地方,那麼,學校食堂便是校園裏最不迷人的地方,每到開飯時間,幾百名甚至上千名學生一擁而進,裏麵的混亂勁兒可想而知,使人想起災荒年代的賑濟場所。更要命的是,某些臉皮厚的男同學總是借機起哄,在女同學身前身後蹭來蹭去,沾點說不出口的小便宜。這似乎也成了他們樂此不疲的事情。
這一天,丁冬被人簇擁著走進食堂,裏麵已有了很多人,烏煙瘴氣的,亂得不能再亂。排隊打飯時,丁冬猛一回頭,發現她後麵站著的不是別人,正是平時沉默得像塊石頭的何一為。越往前走隊伍越亂,接近打菜窗口時,有人開始從後麵大力起哄,丁冬覺得自己仿佛處在風口浪尖上,給推搡得喘不動氣,呼吸困難。她忍不住衝後麵說:“請慢點,好不好?”何一為比丁冬高出整整一個頭,丁冬看他時須吃力地仰起脖子。她看到何一為臉紅了紅。突然,又一個浪頭過來,何一為熱乎乎的胸膛完全貼在了丁冬身上,丁冬不由惱了,用力朝何一為扛了一肩膀,火氣蠻大地說:“討厭!德性!”
何一為的臉瞬間變成了豬肝色,他支支吾吾的,一句完整的話也說不出來。確實是冤枉他了。排在何一為後麵的一個留著小胡子的男同學用筷子使勁敲了一下搪瓷碗,嘻皮笑臉地接話道:“丁冬同學,不是德性是慣性,懂嗎?”他的話引起一片哄笑聲。
就在這時,丁冬感到自己背後鬆快了一些,扭頭看時,發現何一為已經不見了。她意識到自己剛才的舉動可能傷害了何一為。其實一點也怪不著何一為,他也是被後麵的人推揉著往前走的。草草吃了幾口飯,丁冬沒有回宿舍,而是朝男生宿舍的方向走,她希望能碰到何一為,找他解釋幾句,不然她心裏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