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9章(2 / 3)

後來父親知道了這件事。父親鐵青著臉,牙齒咬得咯咯響,說:“我這輩子最痛恨的,就是那個侮辱我女兒的人!”

還有一次,她跟著一個滿身煙味的男人從北京路走到人民公園門口,足有三裏路,為的是給離不開煙的父親撿一個新鮮的煙頭。那人終於要抽煙了,點上一支,美美地吸。她耐心地跟隨著他。他嘴上那棵煙吸得差不多了,隻剩下短短的一截。她眼睛一眨也不敢眨,緊緊盯往他拿煙的那隻手,隻要他一扔掉,她就跑過去撿起來。但到最後,那人卻一揮手,把煙頭扔進了路邊的臭水溝……

她說:“那一瞬間我的腦子就像裂開了一樣!”

轉眼到了一九七四年,她十五歲。十五歲的她個頭已經很高了,就是現在這個身高,十五歲以後她沒有再長個頭。她趕上了上山下鄉的末班車,跟隨幾個年齡比她大不少的男女青年,上山下鄉到了東明縣劉集公社張溝大隊。她的厄運隨之降臨了。

在她十六歲生日的前夕,公社革委會主任下令調她到公社參加毛澤東思想文藝宣傳隊。當天晚上,公社革委會主任就迫不及待地把她叫去談話,說為了她的成長進步,要好好給她上一堂政治課。她早就聽說此人是個好色之徒,所以去“聽課”之前做好了一切準備--穿上了三條質地結實的長褲,腰帶也換上了農民習慣用的粗布帶子,而且打了一連串的死扣。果然,到那家夥辦公室後,他三句話沒說完就撲上來動手動腳。但他怎麼也解不開她的褲腰帶,累得鼻子都歪了,呼哧呼哧直喘。偏偏他屋裏又沒有剪刀,連水果刀都沒有。他想了想,就把她反鎖在屋裏,心急火燎地去找食堂炊事員借切菜刀。辦公室在二樓,幸虧樓下是鬆軟的菜地,她利用這個間隙,奮力推開一扇鐵窗,咬牙跳下窗台,連夜逃往張溝大隊。漆黑的夜,二十裏遠的黃土路,她踉踉蹌蹌,不知摔了多少跤,鼻子眼角都摔破了,腫了。想撒尿,卻又解不開腰帶,尿了褲子,真是亂了敵人也亂了自己;途中又迷了路,鞋子也跑丟了。她整整折騰了一夜。到達知青點時,模樣比女瘋子都不如。

接下來的那些日子她孤獨極了,非常渴望有人愛她。但是,全知青點十二個男知青沒有一個敢愛她,他們寧肯去追那些比她醜一百倍的女知青,因為所有的人都相信,公社革委會主任真的強奸了她,她是個不潔的女人了。

這才是更可怕的。

她說:“在最痛苦的日子裏,我甚至發狠地想,如果革委會主任再來糾纏,那麼我就答應他!……”

……

到後來,蘇文的講述深深震撼了何一為。他的眼淚不知不覺塗滿了臉龐。也許蘇文把這些陳年往事埋藏得太深太久了,所以在講述的過程中她的語調出奇地平靜,仿佛在講述別人的故事,她甚至沒掉一滴眼淚。但對於何一為來說,這反而有一種更加強烈的震撼力。他找不到恰當的詞句來安慰她。有誰能夠想到,在這樣一個寂靜的夜晚,這個省城著名的女大款,會把她的經曆袒露給一個幾乎與她素昧平生的人?她為什麼要向何一為講述?何一為仍是不明白。

然而,何一為不一會兒就找到了答案。他看到蘇文眼中的淚水像湧泉那樣滾滾而下。她再也克製不住了。她也不去擦,一任淚水橫流,滴落在胸前。何一為不知怎麼辦好,他說:“蘇總,你沒事吧?”

“小何,一為,求你了,不要叫我蘇總。我不希望你叫我蘇總。叫我蘇文……”蘇文抽泣著說。

她坐在何一為麵前,淚眼婆娑,此刻看上去那麼弱小,那麼可憐,那麼孤苦無助。很難讓人相信,她就是著名的海天公司總裁,一個人們眼中的女強人。在這個備受磨難的女人麵前,何一為突然覺得自己很有力量,很高大,很強壯,或許能夠幫助她,安慰她,救贖她。他說:“蘇總……蘇文,我真的沒有想到,在事業上,你創造了神話般的輝煌,而你的過去是那麼不容易。也許正是那些磨難成就了你。你說是嗎?”

“我不想聽這樣的話!”蘇文抬高嗓門說,“我寧願不要那些狗屁輝煌,而願意像一個正常的女人那樣生活,和自己喜歡的人日日夜夜廝守在一起,過平平常常的日子,過踏踏實實的生活。我做夢都想這樣。可是,我就是得不到這些。你明白嗎?在公司裏,我從沒向任何人講過我的過去,也從沒向任何人袒露我的心跡——除了你。你是一個例外。因為我覺得隻有你能理解我,能幫助我,甚至你能拯救我。一為,你回答我,我說的對嗎?”

何一為低下頭。他想,蘇文可能太寂寞了,與人缺少正常的交流,高處不勝寒嘛,再說生活不可能十全十美。但他無法把這些想法說給蘇文聽,因此,他一時不知道怎麼回答好。他隻是感到麵前的一切有點不真實,像陽光下的泡沫,看上去異常華麗,但弄不好一閃而逝。想了想,他說:“蘇文,你的真誠令我感動,我會永遠記住的。現在我們不是都好好的嗎?這比什麼都重要啊。”

“你說的這些都是表麵上的,我不看重這些東西。我看重的是內心。”蘇文熱淚漣漣,“我想,你應該明白我的心情,因為你和別的男人不一樣,因為你原本就是一個非常優秀的男人,這一點我早就看出來了,我們第一次見麵時我就被你打動了……”

何一為終於找到了蘇文當初痛痛快快收留他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