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靜也這麼說過，他有點不太相信。現在他相信了。
何一為緩過神來，把自己的毛巾遞給蘇文。蘇文簡單擦擦臉上的淚水，又把毛巾還給何一為。接下來是一陣沉默，一陣難堪的沉默。何一為感到有些尷尬，有些疲倦，想說什麼欲言又止。他甚至希望蘇文到此為止，趕快關閉自己感情的閘門，不要讓感情的潮水肆意橫流，因為一切不符合實際的衝動都會帶來意想不到的痛苦。難道我們經受的痛苦還少嗎？他想。
可是，蘇文仍然沒有要走的意思，她垂下眼簾，喘著粗氣，仿佛在醞釀下一個步驟。何一為不敢看她的臉，總覺得目光無處停留。時間在靜默中悄悄流逝，窗外的風聲像一種哀鳴。突然，蘇文說：“一為，看著我！……”
何一為抬起頭來。他們的目光霎時交錯在一起。他看到蘇文一臉癡情，是那種再也無法抑製的情感流泄，是激情壓抑不住之後的總爆發！而他就好像被人綁在了火山口上，要麼上天堂，要麼下地獄；要麼錘煉成金剛之身，要麼粉身碎骨……他有些害怕了，囁嚅道：“蘇文，蘇總，你沒事吧……”
蘇文劇烈地哆嗦了一下，搖晃著站起來，淚如雨下：“一為！……”
就在何一為驚慌失措的當口，蘇文像一隻鳥兒那樣，抖翅飛進他的懷抱，不容置疑地緊緊抱住他。何一為嚇壞了，但他沒有力氣推開她。他說：“蘇文……”
蘇文傷心地說不出一句話，在何一為懷裏抖抖嗦嗦，淚雨滂沱。何一為覺得她像一團熊熊燃燒的火球，幾乎要將他熔化。他使出平生的力氣，讓自己鎮定一下，說：“蘇文，請你平靜一下，好嗎？”
“不能！”蘇文嗚咽著說，“因為我……喜歡你！”
蘇文用“喜歡”來代替“愛”，表明了她的含蓄。何一為覺得自己全身的骨頭被人抽走了，他結結巴巴地說：“我沒有想到，真的沒有，我感到吃驚……”
“我想到了，我感到特別特別地幸福！”蘇文說。她把臉死死貼在何一為胸脯上，而且像小羊吃奶那樣不停地蹭來蹭去。
她斷斷續續又說：“以前我的外表很虛弱，但我的內心很強悍；如今，我表麵上變得強悍了，內心卻虛弱得不行。這隻有我自己清楚。我甚至以為，自己這一生一世不會再有愛了，曾一度死了心，一門心思幹事業，拚命賺錢。這幾年，不知有多少男人追求過我，他們中有省委副書記的公子，有港台的大商人，有博士碩士生，咱們公司內部的也有，還有外國人，但我絲毫不動心。有些人把我當成了冷血動物，說我是個殘缺不全的女人。他們錯了！不信，我現在就做給他們看！”
“是的，他們錯了。”何一為撫摸著蘇文經過仔細梳理的頭發，大為感動地說，“真正的火焰是在心中燃燒的，表麵上的虛張聲勢經不起風吹雨打。”
“可這一切都是因為你！”蘇文又哭了，她的嗓音也啞了。她使勁搖晃著何一為的肩膀，“自從第一次見你，我就喜歡上了你，是你喚醒了我的愛。奇怪嗎？不，絕不！起初我以為這種愛是暫時的，是心血來潮，是不能長久的，是不現實的。可是後來我發現，我越來越喜歡你，我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
每每說到動情處，蘇文的淚水就遏止不住地流，仿佛她是河水，何一為是河道。他聽到了蘇文劇烈的心跳，砰砰地與他的心髒共鳴。他輕輕扳過她的臉，輕輕撫摸她眼角細微的紋絡，就像考古學家在鑒別一件遠古時代的出土文物。到最後，何一為也哭得一抽一抽的，他們的淚水混合在一起，宛若咆哮的河水，盡情衝涮著歲月的塵埃。淚水使他們這個晚上所做的一切都顯得神聖無比，光彩照人。
他緊緊地抱住渾身顫栗的蘇文，輕輕地吻她的額頭，吻她的眼角。在這個突如其來的幸福的時刻，他斷斷續續想起了兩個曾經與自己有過情感糾葛的女人——丁冬和王靜。同蘇文相比，丁冬顯然是太平淡了，而王靜則過於單純。她們都經不起咀嚼。蘇文與她們不同。蘇文的滄桑，蘇文的故事，蘇文的曲折，蘇文的深刻，蘇文的凝重，完全地打動了他，使他跳入了情感的大潮之中，再也不能自拔了。
這個時刻，他忘記了蘇文是財富的化身，是省城著名的實業家，是他在公司的最高上司。他隻是把她當成了一個普通的女性，一個需要愛撫和拯救的弱小的異性。他是不在乎財富和上司的，如果他在乎這些，他就不是何一為了。如果這時他想到這些，他還會動情嗎？
他還想起，僅僅一個月多前，也是在這個房間，美麗而多情的王靜姑娘曾經赤裸著躺在這張單人床上，她美得令他眩目。他隻差一點就占有她。好險！如今想起來都有點後怕！現在，他和蘇文沒有涉及到性的問題，他們之間沒有性，隻有情，當然也有愛。還有相互的敬佩和吸引。這比什麼都強。
後來，何一為又想到，在此之前，他與蘇文最大的不同在於：她以為她這一生不會愛上別人，而他卻覺得，不會有人來愛他了。因此，當愛情突然而至的時候，他們都有些束手無策。至少在他是這樣。
那晚的驚濤駭浪過去之後，蘇文對何一為說：“即便有一天我所有的財富在一瞬間化為烏有，我也不會感到難過，甚至不會流一滴眼淚。因為，你勝過我的一切，有你就夠了，足夠了！”
說這話時，她笑了。她笑起來很甜。
對此，何一為還能說什麼呢？
蘇文抬起手來，撫摸著他寬闊的額頭，深情地說：“我愛你！”
何一為也附和著她說：“我愛你！”
拂曉悄悄來臨了，冰冷的霧氣湧進房間，何一為感到有些寒意。他們相擁著，等待日出的時刻。
新的一天又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