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缸隻知道皇帝高居玉京的皇城大內,章華宮是個什麼所在還頭一回耳聞,聽這的意思,那裏住的似乎是十分了不得的人物,說出來的話都跟聖旨差不離了。
正滿肚子糊塗,有人也好奇起來:“章華宮,永安長公主!怪了,這南直隸巡撫到底犯了什麼事,之前一點風聲都沒有?”
“怎麼沒風聲,是你不曉得罷了。”一旁的人不以為然,“前些日子便是這個巡撫派人往章華宮裏送了個昆腔班子,結果就闖出禍來了。”
“這不是進呈孝敬麼,就算沒功,也不至於落個死罪吧?”
“那誰知道,興許是壞了章華宮的規矩,又或者犯了哪樣忌諱,嗨,總歸是‘走路碰上劫道的’,倒黴唄。”
話音未落,就聽對麵嗤著鼻子冷笑:“聽過一星半點的皮毛,就敢滿口胡沁。”
之前那個臉上掛不住了,嘴裏嘟嘟囔囔,其他人卻不再理他,紛紛偎到另一頭追問究竟。
那“深悉內情”的校尉故意賣起關子,等吊足了胃口,才高深莫測道:“有這回事不假,可章華宮是什麼地方?區區一個昆腔班子,稀罕麼?長公主殿下要的,不過是那幾個細皮嫩肉的小倌人罷了。”
眾人先是一愣,隨即恍然悟出門道,紛紛露出淫猥相,色眯眯的嬉笑起來。
滿缸這會子才算鬧明白,敢情“章華宮”指的就是長公主殿下,難怪如此飛揚跋扈,隨便一句吩咐,就能讓人落個誅滅滿門的下場。
他抽冷打了個顫,後麵那些話沒細聽,這時插嘴問了句:“長公主要小倌人做什麼?”
問得一本正經,卻沒留神拔高了嗓門兒,當即被捂住了嘴。
“小聲些,不要命了!”那校尉沉聲瞪眼,好半天聽外麵沒動靜,才鬆口氣撒開手。
“嘁,他連毛都沒長齊,哪懂得這裏頭的樂子?”邊上的人看滿缸還是一臉懵懂,接口打趣,“男人困覺都想有個丫頭焐腳,長公主身邊就不興要幾個暖床的漢子?你以為能幹什麼?”
滿缸雖然年紀不大,可也不是三歲孩子,到這份上自然有幾成懂了,沒等深琢磨就鬧了個麵紅耳赤。
先前追問底細的人嚷嚷起來:“別聽這小杆子打岔,說正經的,別管送曲兒還是送人,不都是投其所好麼?究竟為什麼……”
“這還拎不清?”
那校尉已然有些不耐煩了:“這幫唱曲的小倌跟青樓粉頭一樣,年紀、皮相、色藝都分著品級,雖說蘿卜青菜各有所愛,可你們不想想,長公主如今青春幾何了?弄些個每日不修麵便不成的老扒頭戳在眼裏,豈不是提醒自己也老大不小了麼?那巡撫馬屁拍在馬掌上,死得半點不冤枉。”
說到這裏,瞥量著滿缸,故意在他尚顯單薄的肩頭上捏摸:“若真要送,也得像這娃兒似的,要模樣有模樣,要身條有身條,關鍵的是未經人事,再塗脂抹粉,用心拾掇一番,嘿嘿……”
滿缸沒想到自己好奇插句嘴,竟被當成了笑料,不由臉燙得發燒,氣衝上來,忿忿地掀膀子甩開對方,坐回窗邊不吭聲了。
眾人見逗得他當起真來,興致更高,又是好一通揶揄,笑得上氣不接下氣。
“鬧騰什麼?都坐穩了!”
外麵的喝令凜然送進來,艙內立時收聲靜氣,誰也不敢再言語了。
船身晃了晃,駛離埠頭繼續往前走。
走了一程,漸漸過了那段煙花繁盛之地,遠遠望見星星點點的光亮連成片,細看之下竟全是漁船的燈火,綿延幾裏長,幾乎把江麵都擋了起來。
眼前分明是夜捕的漁場,要進京斷然不會從這裏轉船。
正狐疑間,外麵傳來“鷓鴣”的鳴叫聲。
這是錦衣衛中的暗語,但凡聽到便是有十分隱秘緊要的差使。
朝廷欽犯都抓捕歸案了,還有什麼大事?
眾人更是一頭霧水,但訓練有素,手按刀柄從艙裏魚貫而出,冒雨走上前艄,就看甲板上五隻小木桶整齊排開,桶蓋敞開著,裏麵是空的。
左舷不遠處,一艘碩大的漁船燈火耀眼,十幾名船夥吼著號子拉起吊索,隨即開網揀魚。
片刻之後,船主帶人跳幫過來,戰戰兢兢陪著笑臉把簍筐捧到領頭的旗官麵前。
那旗官也是一副正兒八經的謹慎模樣,審視半晌才點頭認可。
船主嗬腰長出了口氣,趕緊吩咐手下將五條膘腴體肥,銀鱗如雪的鰣魚挨個放進木桶裏。
到了這會子,傻子都看得出要幹什麼差事了。
滿缸他們直愣著眼看船夥往桶裏潑進豬油,再撒上大把冰塊,隨即裝蓋密封。
這時候那旗官才走上前,橫眼掃過眾人。
“你們是從南鎮撫司幾千兄弟中精挑出來的,閑話不多說,東西都瞧見了吧,從現下算起,二十個時辰之內務必送進京裏去。若是遲了一刻,哼哼,錦衣衛裏從此便再沒有你們幾號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