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初綻,剛在兩扇釘板城門中間破開口子,飛騎就風一般直衝進來。
來人身形單薄,滿身汙跡,仿佛在泥水裏滾過,但依舊能看出錦緞細膩,底色鮮亮,背後還插著外省遞送時鮮入京的專用旗標。
守門千總正抻懶腰犯困,猛然見這架勢,再看對方揚手亮出的牙牌樣式,趕忙喝令左右避讓放行。
那人□□的坐騎舌頭吐出老長,口鼻“哼哧、哼哧”噴著血沫子,顯然早已筋疲力盡,沒等跑出多遠,果然四蹄打軟,悶頭栽倒。
眼看就要墜馬重傷,那人倉促間一個筋鬥落地,竟然化險為夷。
風迎麵吹翻他了頭上的纏棕帽,露出和身上一樣髒兮兮的臉,麵目依稀是稚氣猶存的年紀,這邊剛穩住身子,就在喝彩聲中飛奔向正街盡頭的景陽門。
守門千總朝叫好叫得最響的手下踹了兩腳,瞪眼把人都轟回去當班,轉過頭目送那背影足不沾地的絕塵而去,也不由咂嘴犯嘀咕。
“好家夥,拿錦衣衛當走夫擺站的使喚,啥山珍海味這等金貴喲!”
……
將近辰正時分,掖庭的中門才遲遲打開。
成百上千的宮人從夾道裏魚貫而出,鶯鶯燕燕,喜氣洋洋,身上的衣裙更是格外別致。
天青色紗羅的內衫作襯底,外罩淡紅薄裳,再配一條玉綢披帛,遠遠望去就像雨後新霞烘映著碧波海水,盈動在朱牆黃瓦間。
過了拱辰門,一溜滿載節儀的太平車正停在外麵。
宮人們各司其職,一頭散入內廷十二宮,放置插滿鮮花、艾草的金瓶,另一頭在長街兩旁支起食盤架,十步相隔,一路接排到後海禦苑,裏麵擺滿五色蒲、百草霜、糖果巧粽、菱葉翠珠……
而先前已經在忙活的內侍則三兩成夥,架起雲梯,拿長杆挑著“天師降五毒”的吊屏,小心翼翼往各處樓台的闌額上掛。
按照宮裏的新規矩,五月節君臣共樂,普天同慶,從月初開始整整要熱鬧十來天。
連穿公服的起居女史也早早換了應景的艾虎補子,立在闕閣的飛簷下,拈起鈿花彤管,在鋪開的青藤宣本上落筆記錄。
“同泰九年,孟夏,內織染局進呈海天霞色新綢,帝欽定服樣,命製成衣。五月初一,宮中依例添換新裝,四門之內如祥雲浮動,一時紫宸增色,玉京生輝。是日,帝幸萬象神宮,縱覽聖朝氣象,大悅。”
正斟酌下麵的詞句,冷不防被旁邊的輕笑聲嚇了一跳。
“啊,陛下……”
一身柘黃團龍錦袍的同泰帝高琮倚在金柱上,目光品咂似的瞄著那段剛寫成的起居注:“怕什麼?朕看你寫得尚可,嗯,不過……”
說著挪步偎近,握住那女史執筆的手,輕輕按回去,在“天”字的捺畫上潤改。
“既然說是‘聖朝氣象’,就得寫出風采神韻來才對,瞧仔細了。”玉音蘊笑,撩得那女史縮了縮頸,身子不由自主倒向熏透了龍涎香的懷裏。
才改了幾筆,背後就有內侍不悶不響地喚了聲“萬歲爺”。
高琮斜了一眼懸梯口,鬆開手,對兀自滿麵紅暈的女史揮揮袖子:“罷了,罷了,就這麼著吧,回頭再添兩首讚詩上去,算朕的禦筆。”
候著回話的內侍趕忙近前嗬腰:“啟稟萬歲爺……”
“是長公主進宮了麼?”高琮走上兩步,急著問。
“呃,奴婢吩咐了人在東華門那迎著,這會子還沒見到長公主殿下的儀駕。”
那內侍抽著臉賠笑:“是聖福皇太後她老人家出寢了,皇後娘娘陪著說話,正等陛下過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