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5章 眼中金翠(1 / 2)

近午時分,四下裏開始熱浪滾滾。

徽音門外那班朝臣個個被曬得乜眼發蔫,卻還強打精神聚著不散。

對麵門廊下,一排衣甲鮮亮的錦衣衛大漢將軍肩扛金瓜錘,手握偃月刀橫擋在那裏,冷眼盯著這群弱不禁風的文官。

兩邊看似風平浪靜,實則暗中較勁,哪頭都不肯讓份兒。

門巷深處光影一遮,蓋角垂幨的丹鳳抬輿緩緩從裏麵抬出來。

罩帷的側簾拉開半扇,隔著一層紅紗內襯,斜靠在軟囊上的宮裝豔影大袖輕揮:“告訴外頭,都安生回去等著宣旨,戲演完了,還杵在那幹什麼?內閣辛苦些,賑災的方略後半晌就定好,連夜給南邊下急遞。”

頓了頓,又道:“讓他們把差事一層層都壓實,醜話說在頭裏,誰那裏出了紕漏,那就不是讓本宮為難,是跟大夏朝作對了。”

跟在旁邊的年老內侍點點頭,招手叫來跟班長隨,低聲吩咐了幾句,便打發過去傳話。

候在門外的朝臣很快走得一幹二淨,抬輿這時也到了月台上,值守的大漢將軍屏息靜氣,自動退到兩旁,恭恭敬敬讓開道路。

一身鬥牛錦袍的人從廊廡下繞出來,到抬輿邊行禮:“臣錢斌,恭聆長公主殿下訓示。”

紅紗徐徐撩開,露出高珚明豔生威的側顏。

“錢指揮使,這回多虧了你們錦衣衛,本宮起初還擔心趕不及了呢。”

“謝長公主謬讚,錦衣衛幸不辱命。”錢斌紫棠色的臉上立時神采微揚,但沒抬頭。

高珚莞爾揶了他一眼:“別說得如此輕巧,這裏頭的難處本宮還是知道的,短短兩天工夫,從江南到京師,沿途水災又鬧得凶,我還真想聽聽,這條鰣魚你們到底是怎麼送過來的?”

錢斌清了清嗓頭,回道:“不瞞長公主,臣當初心裏也沒底,隻好下了死令,命南鎮撫司遴選得力人手,分幾批遞送,結果大都沒有音信,幸好其中一個平安過了那片洪泛區,總算及時趕到,沒誤了大事。”

“喲,這可是大功一件,得好好重賞才行。”

高珚打趣似的笑了笑,眸光轉而沉下來:“說真格的,銀子到手容易,可這事兒還沒完,有人想趁機霸著南直隸巡撫的位子,嗬,算盤打得精,大氅改背心,咱們靜觀其變,回頭有些事台麵上不好辦,本宮少不得還要倚仗你們錦衣衛。”

紅紗隨著語聲降下,抬輿徐徐向前。

錢斌等儀駕隊伍走遠才直起身,回頭發現隨行的年老內侍竟然沒走,正含笑看著自己。

這人曾是先帝近侍,後來做了長公主的大伴,連當今聖上年幼時也由他貼身伺候過,幾十年紮下的根基,在宦官中非同尋常。

因此,即便如今不在內廷擔當什麼顯要職位,朝野上下照樣沒人敢慢待他一眼,錦衣衛自然也不例外。

錢斌瞧出這是有話要說,趕忙拱起手:“徐公公有吩咐?”

那老內侍客氣回了一禮:“錢指揮使言重了,方才說起遞送時鮮的事,咱家聽著好奇,冒昧多問一句,這個立了功的究竟是什麼人?”

按理差使已經辦妥了,賞罰都是下麵的事,沒必要刨根問底,這一聽就是對人有意思。

錢斌也不隱瞞,順著口風道:“回徐公公,是我錦衣衛南鎮撫司治下的一名緹騎。”

“叫什麼名字,多大年紀?”

“這,卑職還沒親自問過,聽下頭說隻有個粗名,好像,呃……叫滿缸,年紀麼,也就十六七歲吧。”

皮鞘嶄新的繡春刀,熨帖平整的貼裏,描金烏紗旁依次是官牒、告身、牙牌,外加一大封白花花的賞銀……

一桌子東西讓滿缸看得兩眼發懵,瞅來瞅去,耐不住新鮮,抖開那件貼裏就往身上套。

雖然同樣是錦衣衛緹騎專用的丹黃色,但料子和繡工都比自己之前那件不知精細了多少,連補子上的火翼海馬也格外精神,昂首挺胸瞪著一對眼珠,顯得氣勢十足。

盡管衣服略大,多少有點不合體,他卻毫不介意,滿心喜滋滋的像喝了蜜,連這兩天兩夜玩命趕路的辛苦都忘了。

轉著圈左瞧右瞧,咧嘴笑了好半晌,又拿起換發的牙牌看。

那上頭的刻文已經變了,他大半認不全,隻識得正麵“北鎮撫司緝事旗尉”這幾個字。

錦衣衛南北兩司都是天子親軍,但自從成祖遷都之後,南司就成了半個閑散衙門,論聲勢,論身份,論恩寵,和皇帝身邊的北司相比,那真是天差地別,見了麵都要矮上三分。

因此,若哪個南司兄弟有幸被北司征調,那簡直是祖墳冒了青煙,即便降職錄用,也跟得了升遷似的。

老實說,他怎麼也沒想到送趟鰣魚進京,竟能攤上這天大的好事,恍惚像被窩裏發夢。

滿缸樂嗬嗬地盯著牌子上的字,顛來倒去地瞧,稀罕得沒夠,冷不丁背後一聲咳嗽,驚得他一激靈,回過頭見好幾個人正堵在門口,瞅見他被嚇得不輕,登時幸災樂禍地笑成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