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伍揚這時就把牛二江喊進來,讓他去見羅縣長。
下班之前,秦伍揚把幾個監控人分別叫到維穩辦詢問動態。老於的對象是牛二江,他說牛二江沒去報名,好像不關心,恐怕這有些不正常。監控牛小勝的幹警小肖也說:牛小勝也似乎不熱心,和關係人說九峰電站太遠,還說九峰電站窩在山溝溝裏,一天到晚曬不到太陽,錢也不多。隻有監控阮老七的吳教導說阮老七是正常的,阮老七和關係人到所裏搞手續了,並計劃後天早晨出發。
秦伍揚最後找的是監控譚必萬的幹警劉哲。劉哲說:水利部門組織的勘測人員今天中午已經下去了,他們扛著測量的設備,蠻像回事的。而且為了讓村裏人知道,他們還專門繞道從村裏走,見人就放風,說馬上啟動河道整治工作。但譚必萬似乎興趣不大。
秦伍揚覺得似乎有問題。這和他的想象很不一樣。他覺得這些工作對牛二江這些人是有誘惑力的,隻要消息一放出去,他們一定會非常踴躍。現在他們這個態度,不冷不熱的,是覺察到什麼了?
秦伍揚去找羅立。羅立說他認為正常。牛二江今天在為他爹跑住院費,估計是沒有精力顧及招工的事,而九峰電站確實是有些偏僻,譚必萬老搞工程的,他可能在看,看這個工程他能不能拿到手等。秦伍揚說:“這個方案,太讓人擔心了。稍有不慎,就會鬧出大問題。”
羅立說:“我不想改變方案。我覺得我們應該相信自己,也相信別人。人其實有時候就是懷疑太多了,不相信別人,也不相信自己。人人都在懷疑,一個很簡單的事情弄得異常複雜。”
秦伍揚說:“我建議您還是把方案拿到縣長辦公會上去。”羅立想了想說:“這樣吧,今天晚上就開縣長辦公會,研究安全生產問題,我再考慮考慮是否把方案在會上提一提。”
秦伍揚問牛二江來要錢的事羅立是怎麼處理的,羅立說讓黃花出了點血。秦伍揚簡直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什麼什麼?”
羅立說:“黃花不是說要資助我們破案嗎?我給她說,破案不要她拿錢,隻要她拿點牛駝背兒的住院費。”
秦伍揚瞪著羅立看了半天:“她答應了?”
羅立說:“十萬塊錢已打到我卡上了。”
“您想過會有什麼後果嗎?”
“後果?牛駝背兒的事,難道她不該負責?”
秦伍揚覺得真有點搞不懂羅立了。
秦伍揚下班以後沒有回家,在辦公室值班,一邊修改那個答記者問預案。晚上九點多,劉哲打來電話,說情況有點異常,秦伍揚讓劉哲立即到辦公室。劉哲一會兒到了辦公室,說譚必萬剛才和關係人吵架了,罵關係人是一條狗。這很不正常。秦伍揚也覺得有問題,心急起來,讓劉哲趕快打他們幾個人的電話,讓他們立馬趕到維穩辦,然後打羅立電話。羅立說他正在三樓小會議室開縣長辦公會,讓他去那裏。
秦伍揚走到會議室外的甬道上時,羅立走了出來。秦伍揚原原本本把老於的話複述了一遍,羅立聽了,一聲不吭。秦伍揚說:“方案是不是在辦公會上討論了?”羅立搖頭。秦伍揚又問:“給馬縣長彙報了?”羅立還是搖頭。
秦伍揚這就說他強烈建議羅立把方案拿到縣長辦公會上議一下,最起碼也要給馬縣長報告。羅立說,一開始他就有這個想法,可他思前想後,還是覺得不拿到會上好,這樣有利於保密。
秦伍揚焦急地說:“給馬縣長報告難道還會失密?”
羅立搖頭。
“羅縣長,執行原來的方案吧,再沒有時間猶豫了。”秦伍揚說。
羅立還是搖頭。
“羅縣長,無論怎樣,您都要向馬縣長彙報。”秦伍揚又說,“給馬縣長報一下,馬縣長也許會同意這個方案。馬縣長如果同意了,即使萬一出現什麼情況,您的責任就小了去了。您應該清楚,這事不是一般的事情,萬一弄出國際影響,這對您和馬縣長影響是太大了。”羅立在甬道上踱著步,時不時深深地歎一口氣,手不斷地去薅頭發。
秦伍揚著急得不行,他搞不清楚羅立為什麼這麼不願意回到原來那個方案上來,搞不懂羅立為什麼就不給縣長辦公會報告。
“我想讓馬克和牛駝背兒見麵。”羅立說。
秦伍揚眼珠子瞪得渾圓:“您說……什麼?不讓馬克采訪他們,不是縣裏定了調子嗎?”
“我想變通這個意見,做做牛駝背兒、牛二江的工作。讓他們接受采訪時實事求是地回答問題。”
“這……不現實。”秦伍揚說話都有些結巴了,“您……不完全清楚他們那些人的……德性,他們一向認為自己是有冤無處伸的人,馬克……就是他們的青……青天大老爺。他們在馬克身上寄托了很多希望,希望馬克把事情鬧大,最終達到解決問題的目的。”秦伍揚說著歎聲長氣:“現在事情怪啊,過去我們是想買外國的東西,現在進步了,都找外國記者了。”
羅立沒讓秦伍揚說下去:“馬克這次來,我們很被動,能不能化被動為主動?如果馬克采訪後能夠客觀報道,那是最好的,這種說服力是無法比擬的。”
秦伍揚說:“您知道市民怎麼議論這件事嗎?就有很多人相信牛駝背兒是政府或者警方設局了,想殺人滅口了。現在就有些怪,有些人寧願相信謠言,也不相信官方的宣傳。而且越離奇越轟動,越有人相信。”
羅立說:“他們為什麼寧願相信街談巷議,而不相信官方的說法?您難道不明白這是為什麼?”
秦伍揚說:“知道哇,大家都心知肚明啊。可是……我覺得您很糊塗,說得不客氣點是幼稚。不讓馬克與對象見麵是政府領導的集體意見。您也好,我們也好,執行這個意見是職責,是使命。如果這個意見錯了,那是集體的錯,再大的錯我們個人沒有一點錯。但您如果改變這個意見,另搞一套,即使對了,也是錯了,因為您擅自改變了集體意見。我尚且不說您這樣做要冒多大的風險,成功的幾率有多大。”說著說著,兩人聲音越來越大。羅立擔心會議室裏的人聽到他們談話,說:“好了,我再想想。您先回去休息吧!”
秦伍揚望著羅立搖頭:“羅縣長,我希望您能理智一些,冷靜一些。”
秦伍揚回到辦公室,老於忙問羅立到底是什麼意見。秦伍揚朝外麵揮手,讓老於他們都回去休息,記著把手機插在充電器上。老於他們走後,秦伍揚也鎖了門,想回家睡覺。可走了一段又回來了。他覺得應該弄一個應急方案,萬一羅立下定決心要走“攤牌”這步棋,出了什麼紕漏,他就把這個方案頂上去,以最大限度地彌補紕漏,減少損失。
時間一晃就到了轉鍾。秦伍揚正絞盡腦汁冥思苦想,電話鈴響起來。劉哲和吳教導打電話報告說,譚必萬今天和關係人吵架是因為打牌,阮老七和關係人正手忙腳亂地準備錢糧,準備明天就走。
秦伍揚想,這說明什麼,說明他們還沒懷疑上?是啊,這幾個人,隻要他們其中一個嗅到一點點氣味,就不會離開村裏半步的。
馬克采訪的日程安排下來了:後天下午兩點到縣。秦伍揚接到電報,就打電話向羅立報告。並且又聯係了一遍監控人,反饋的信息都正常。牛二江已進入在水一方了;牛小勝已到水電公司辦了招工手續,已到九峰電站報到;阮老七也去九峰收購廢舊金屬了;譚必萬也在請人做標書。
秦伍揚這才鬆了一口氣,開始考慮召開馬克采訪對象會議的事情和馬克采訪的路線圖等事宜。
可是中午,秦伍揚收到兩條不好的消息。牛小勝回來了,阮老七也已經買好車票準備回家。
秦伍揚腦子裏嗡地一響,蒙了,立即去找羅立。
“事情是明擺著的了。牛二江他們知道了我們的意圖,或者說知道了馬克要來采訪的事。”
秦伍揚說。
羅立一把一把薅頭發:“我知道了,他們在跟我們捉迷藏。”
“我想是不是關係人走漏了風聲,或者他們某個人扮演了那種雙麵間諜的角色……”
“先不說這些。”羅立說。
“我想,還……是回到原來的方案上來吧。現在還來得及,而且也順理成章。”
羅立不吱聲,眼睛瞪著窗外,過了一會兒,突然回過頭來:“秦主任,我拿定主意找牛二江他們談談,幹脆把馬克要來采訪的事告訴他們。”
秦伍揚瞪著羅立,眉頭緊蹙,沒有吱聲。他想不到羅立有這麼糊塗。他現在可真是無計可施了。
正在這時,楊政委打電話找秦伍揚,說案子有進展。秦伍揚簡單問了幾句,便讓楊政委直接到羅縣辦公室。
楊政委彙報說,老於的線人光頭昨晚上與一個叫許傻兒的人在一起吃夜宵喝啤酒,吃完後買單,光頭不買,說是許傻兒喊他的。許傻兒便望著光頭笑,問他是不是比牛駝背兒還厲害,他要再耍賴,他一個啤酒瓶子就讓他和牛駝背兒一樣癱在床上。光頭心裏憋氣,想報複許傻兒,把這事報給老於了。老於開始並沒注意,以為這是光頭開玩笑,可一想覺得問問許傻兒也好。就把許傻兒喊到派出所,幾個來回許傻兒就招了,說是有人給錢他幹的,讓他去教訓一下牛駝背兒。想不到他一啤酒瓶下去,竟把牛駝背兒的頸椎敲斷了。
“這麼說,牛駝背兒的頸脖真是讓人打了?”秦伍揚望了一眼羅立,然後問楊政委許傻兒到底傻到什麼程度,認不認識那個給他錢的男人。楊政委說,許傻兒拒不回答這個問題,他說發了誓的,就是警察割舌頭也不會把人說出來。他們現在隻能從許傻兒身上的幾百塊錢上入手偵查。
秦伍揚問有什麼進展,楊政委說,其中有兩張新錢,他們通過到銀行查對號碼,發覺是從在水一方發出的。“在水一方?”秦伍揚說,“這就對了。我相信許傻兒就是在在水一方買活了。我建議現在立刻派人去提指紋,進行比對,爭取能在馬克到來之前,找出元凶。”
楊政委笑笑說:“這隻是尋找線索的方法之一,奏不奏效,還未可知。”
秦伍揚聽說案子有了進展,心裏稍稍輕鬆了一下,他想,如果案子破了,找到凶手了,羅立的那種想法是可以考慮的。聽楊政委這麼一說,秦伍揚心冷了。“楊政委,你們平常不是說多會審訊嗎,許傻兒一個傻子,就沒辦法讓他吐口?”
楊政委說:“正是傻,才難辦,他什麼都不說,簡直就像中了魔咒,我也是第一次知道世界上真有這麼傻的人。”
秦伍揚直歎氣,搖頭。
羅立說:“楊政委你們加緊去偵破案子吧。我和秦主任再討論討論有關馬克的接待問題。”
羅立和秦伍揚討論的是他準備去市裏看牛駝背兒的問題。秦伍揚勸羅立不要去。“牛駝背兒的鼻子比狗還靈。您這個時候去,他會聞出什麼味道來。我估計,他現在已經知道了馬克要來的事。不然牛二江們不會現在回來。您這一去,有兩個弊病:一是正好讓他開夠條件,二是我們沒有回旋餘地。”
“有條件他遲早是要提的。”
“他要見馬克呢?”
“那就見啊。”
“能見嗎?”
“這沒有什麼大不了的。說實話,我並不把馬克來采訪的事看得那麼重要。我看重的是解決問題。秦主任,我主意已定了。您按我的意見辦吧,我已經給黃花聯係了,準備去市裏看一下牛駝背兒。”
秦伍揚說:“牛駝背兒您是不是小看他了,他哪怕睡在床上,也是靈魂人物。他的思維活躍得很,他很會在沒有道理的地方找出道理來,很會迎合馬克的口味。這麼說吧,馬克如果見到牛二江他們,他們要說的也無非是那些老話,說不出什麼新的東西來。而牛駝背兒就不一樣了,他會說出很多新鮮東西來,他知道哪樣才能聳人聽聞。”
“那就先看看再說。”
秦伍揚又說:“一定要和黃花一起?”
“是啊。”
“這個女人不能去。”秦伍揚說,“一去,牛駝背兒會火冒八丈,他現在最恨的人是誰?就是這個黃花。他認為是黃花推了他的魚塘,在背後指使人砸了他的窗戶,打了他,他見您和這個女人一起去,會對您產生誤解。而且……您現在,最好……隔這個女人遠點,我已經聽到一些謠言了,說您一上任就和她打得火熱,說……這個女人把您拿下了。”
羅立說:“正是考慮到牛駝背兒恨黃花,我才讓黃花去。這樣有利於緩和他的情緒。”
羅立說時,開始拾掇桌上的文件,一副馬上動身的架勢。秦伍揚長歎一聲,不解地望著羅立。
可就在羅立關門之時,電話響了。馬縣長親自通知開縣長辦公會,研究有關接待馬克采訪的問題。羅立想了想,打電話給黃花,讓她一個人先去市醫院。
秦伍揚回辦公室,還沒坐穩,羅立的電話來了,讓他立即去政府三樓小會議室,馬縣長讓他列席會議。秦伍揚一邊擦著臉上的汗,一邊應答好好。剛要放電話,聽羅立說:“老領導,今天的會議是專門研究接待馬克的事,我想讓您彙報。”秦伍揚一驚:“我彙報?我怎麼彙報?”
秦伍揚確實不知道該怎麼彙報。
“這樣吧,我想在會上隻說您做的那個方案,這樣可能好過一些。”羅立說。
“這怎麼行?”秦伍揚說,“我覺得這正是一個機會,把您的想法和我們原來做的那個方案一起提出來,讓縣長們討論定奪……”羅立沒等秦伍揚把話說完:“這樣吧,您說您的方案,讓縣長們討論,先不要說我的想法。”
秦伍揚到政府三樓會議室時,馬縣長、牛縣長和羅立已經到了。馬縣長這時正在講網上炒牛駝背兒的事,說網上這幾天熱鬧得很,都把政府說成黑社會了。並說他讓秘書小肖也去跟帖,在那裏澄清事實,說明真相。可現在人們就是怪,不相信真相,你說的分明是銅打鐵的真話,他偏要說你傻逼。
縣長辦公會總是這樣,開會之前,縣長們總會拋出一些話題熱熱身,有時與會議要研究的內容有關,有時無關,信馬由韁。
馬縣長說時望著羅立。
羅立說:“‘謠言止於智者’,這沒有什麼大不了的。”牛縣長說:“還有一句話叫謊言說一千遍就是真理。就說網上的這些東西,沒有什麼信度,可馬克就不一樣了。他是西方媒體啊,現在一些人就迷信西方媒體,認為西方媒體就一定是客觀真實的報道。”
羅立說:“其實他們的真,也是在技術層麵上。他們總是會讓人覺得他們的報道是客觀真實的,其實未必。其實對於媒體,我們大可不必這樣。說到底媒體是街談巷議。牛駝背兒這事,即使政府有過錯,那又怎樣?說明我們中國政府有問題?難道西方國家的政府沒有這種事?他們就沒有破壞環境的,侵犯人權的?沒有乞丐、流氓、妓女、強盜、黑社會?”
牛縣長又說:“這個牛駝背兒,也真成‘精’了,找什麼人不好,偏偏要找這個什麼馬克。”
羅立望了一眼牛縣長,準備說這是一個悲劇,是我們的悲哀,可沒說出來。
秦伍揚進去後,就坐在門邊,聽牛縣長和羅立鬥嘴,感到牛縣長有一點故意和羅立抬杠的意思。秦伍揚知道這可能是他們暗裏鉚上勁兒了。
羅立坐在他的老座位上,旁邊就是牛縣長。
牛縣長看到馬縣長一直盯著羅立看,嘴往郝縣長的座位那兒一努:“去那兒說吧!免得老馬叫你。”
縣長辦公會是不擺座次卡的,誰坐哪裏約定俗成。一般情況下,馬縣長和常務副縣長郝軍坐北麵,其他幾位副縣長坐南麵。牛縣長讓羅立坐馬縣長旁邊郝軍的座位,羅立聽懂了話裏的意思,笑著說:“坐那兒要福大命大啊!”
牛縣長說:“羅縣的肝可是很好的啊。”
正說著,馬縣長果然望著羅立敲了一下他旁邊的座位,讓羅立坐過去,並說今天是專題研究接待馬克的事,羅縣長分管維穩,今天要唱主角。
羅縣長這時望了一眼秦伍揚:“真正的主角是老秦。”馬縣長這時才望著秦伍揚說:“老秦往中間來!”秦伍揚往中間挪去時,梅縣長就到了。牛縣長這時便又一次趕身邊的羅立,讓他早正大位。
羅立說聲“好吧”,便坐過去了。他現在有點想把自己的想法先給馬縣長通通氣。牛縣長這時忙把羅立放在原位上的筆記本、文件夾和口杯都給羅立送過去了,嘿嘿笑著說:“我先想找找感覺,或者說幫羅縣找找感覺。”
這話是開玩笑,可也有點酸,還像有點諷刺意味,像一顆怪味豆。羅立平素對渾身上下每個毛孔裏都隻有升遷的牛縣長有些反感,可此時,又發不得火。他望著牛縣長笑了笑:“這感覺蠻好。牛縣給我端茶遞水比老婆端的感覺好多了。”羅立說時,喝了一口:“牛縣的手有點鐵成金的功夫啊,我喝出了一點不同的味道,好像是檸檬味,很正宗。”
同僚間開開玩笑,也算正常。誰也沒有在意。馬縣長見人都到齊,便咳咳兩聲,說今天開會主要研究接待馬克的問題。市府領導也高度關注這件事,並要他親自去市裏彙報準備情況。因此把諸位縣長叫來,一起研究一下接待方案。
馬縣長說了開場白,就望一眼羅立和秦伍揚:“你們——哪個先說?”羅立沒有想到馬縣長今天會這麼急,他還沒來得及給馬縣長通通氣呢。他望著秦伍揚說:“秦主任,您說吧。”
秦伍揚彙報時,羅立把椅子往馬縣長身邊挪了挪,可正要說話,電話響了。掏出手機一看,是黃花,忙到走道裏去接。羅立沒想到黃花這時給他打電話,問她現在在哪裏,黃花說她正在醫院裏,不敢懈怠敬愛的羅縣長交給她的光榮任務。
羅立想不到黃花去得這麼快。“真在醫院?”
“是啊!你聞聞,有沒有來蘇水的味道?”
“他情緒還好吧?”
“太好了!眼睛一直瞪著天花板,給我說得最多的一個詞是‘滾’!咯咯咯咯,還讓人把花籃和水果都砸出來了。那些水果好像也很討厭牛駝背兒,追著我跑了幾層樓梯哩!”
羅立說:“謝你了黃老板。”
“羅縣應該清楚,我可是看在你羅縣——”
羅立沒等黃花把話講完就把電話掛了。他沒有想到黃花真給了他這麼大的麵子,去看牛駝背兒。他想,無論牛駝背兒的情緒怎麼樣,黃花跑這麼一趟,應該是起作用的。其實黃花一開始聽羅立要她去醫院看看牛駝背兒,是一百個不願意。黃花說得也有道理,都說牛駝背兒是在水一方在背後下的手,她這一去,不是不打自招嗎?可羅立說不去不也可以說明心裏有鬼?黃花又說,那個家夥躲在推土機前麵,讓她停了好幾天工,耽誤工程進度,將來她都是要給人家業主賠錢的。她一想起那個家夥八頭都是火。羅立讓黃花看在牛駝背兒是他親戚的麵上,黃花這才去了。
進了會議室,坐到馬縣長旁邊時,羅立突然不想和馬縣長說他的想法了,而想先聽聽他們幾位縣長怎麼說。
秦伍揚一會兒把方案念完了,當然是他原來的那個將牛二江們滯留在路上的方案,以及有關答記者問的預案,所有采訪對象的答記者問預案等。
秦伍揚說完,馬縣長便扭過頭問羅立有沒有什麼補充。羅立說沒有,秦主任彙報得很全麵,請縣長們充分發表高見。羅立不拋出他的想法,主要是想有人來否定秦伍揚剛才彙報的這個方案。隻要有人否定了,他再把他的想法拋出來,就可能多幾分勝算。
秦伍揚不明白羅立怎麼想,他以為羅立會在這時候把他的想法說出來。羅立把他的想法說出來了,辦公會不通過,他羅立就不會瞞天過海另搞一套了。而且,即使羅立真要那麼幹,責任也要小許多了。“羅縣長,您還是補充補充吧?”秦伍揚說,“您不是有一些新想法嗎?”
馬縣長也讓羅立先說說。
羅立笑笑說:“我才分管這一塊,真是學剃頭就遇到了絡腮胡。各位縣長都比我有經驗,所以,我的意見便是聽各位縣長的意見。”
牛縣長見羅立這麼說,果真先發言了,他說維穩辦那個將牛二江們滯留在路上的方案純屬多餘。最簡單又穩妥的辦法就是在馬克采訪的當天,讓派出所去幾名民警找他們談話。
梅縣長問憑什麼?牛縣長說,他們動不動往省城跑,還沒有理由?梅縣長說,理由可以有,也很充分,但他們信服嗎?牛縣長說,現在我們還可以談信服嗎?
牛、梅二縣長爭論得越來越激烈,馬縣長搖搖手說:“兩位先等等,我們還是先聽聽小羅縣長的吧。”正在這時,手機響了。羅立掏出手機瞥了一眼,見是黃花,掛了。可黃花不屈不撓,馬縣長說:“接吧,接吧!”
羅立沒起身,就在座位上接聽起來。
“我是羅立,在開會。”羅立說了這一句,就準備掛機,沒想黃花說:“我知道你是羅立,知道你在開會。”
“有什麼事,我散會了找你。”羅立輕聲說。
“有一件我想現在就告訴你,一刻也不能等。”黃花在電話那頭大聲地喊。
因為羅立是中斷發言來接電話,又是在座位上,屋裏就特別安靜。別說坐在一邊的馬縣長,就是坐在對麵的牛縣長和梅縣長,甚至坐在門口的秦伍揚都聽得清清楚楚。
“那你說吧,盡量簡短。”
“我忘記告訴你了,我過去是做小姐的,正式稱呼是妓女。”
羅立蒙了,剛才不是還好好的嗎?忙站起來,往巷道裏走。“黃老板,你……想說什麼?”
“不懂嗎?就是女流氓!告訴你羅立,什麼樣的男人我都見過,硬的軟的,粗的細的!”
羅立往外走的時候,幾位縣長眼光都跟著羅立,似乎想讓眼光也有耳朵的功能。秦伍揚注意到牛縣長的眼光最活泛,一時瞥一眼馬縣長,一時又瞥一眼梅縣長,而且臉上有一絲絲笑意。
秦伍揚也聽清楚了黃花的話,他嚇一大跳。
黃花又是妓女又是小姐的,他不知道羅立和黃花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
一會兒羅立接完電話回來,解釋剛才這個電話:“剛才是黃花打電話。為專案組去辦案子的事。專案組在在水一方提到一枚可疑指紋,就把人帶走了。黃花有意見,說自從上午專案組到了在水一方,中午就有人找他們退房子。現在一帶人,她就隻有卷起鋪蓋走人了。”
羅立話沒說完,牛縣長就問羅立專案組進去辦案是不是請示政府了,在水一方是縣裏的重點招商引資企業,專案組進去辦案按慣例要請示政府,他們請示政府了嗎?羅立自然明白牛縣長話裏的意思:“牛縣長,是我同意的。”
“可能有一個問題,我們事先要有點思想準備,這事如果處理不當,有可能引起一場地震。據我所知,在水一方已經售出一部分期房,如果黃花真的卷款走人,我們怎麼應對?”
羅立說:“難道可以讓公安不去辦案了?”
馬縣長見羅立和牛縣長兩個爭起來,便說:“這個問題先放下,今天的會議是專門研究接待馬克問題。”
“這會影響到這次接待,誰能擔保業主們不在明天,在馬克來時鬧事?”牛縣長說。
馬縣長沒接牛縣長的話,望著羅立說:“羅縣長談談吧,這次接待?我早就說過,我的帽子現在是你給我拎著,市裏領導這麼重視,我很擔心馬克這次來,把我的帽子擼走了。”
羅立聽馬縣長這麼說,原想把自己的想法拋出來的,突然間不想了。他估計他的支持率可能是零。
“秦主任這個將人滯留在路上的方案,我看過,我沒有新的意見。”羅立說。
秦伍揚聽羅立這麼表態,心上輕鬆了些。他想不到羅立終究會改變主意。回到辦公室,便著手製訂詳細的方案。一會兒羅立打電話來了,讓他和楊政委,晚上一起去一趟市醫院,看看牛駝背兒。
秦伍揚問:“不是都定下來了嗎?現在還怎麼可以去見牛駝背兒?”羅立說:“我分管這一塊,不看看心裏不踏實。”
如果執行秦伍揚的那個方案,羅立現在去看牛駝背兒,確實有些不妥。不說牛駝背兒會嗅到什麼氣味,單單這一去,就可能惹出許多是非。不是嗎?如果牛駝背兒們鬧出什麼動靜出來,別人怎麼說羅立?是他通風報信了,還是處置不當?等等,那時全在別人嘴裏了。因此秦伍揚上車之前,又勸羅立還是算了。羅立說,如果秦伍揚不願意去,不去好了。
秦伍揚見羅立態度堅決,隻好上車。他想他跟著去總比羅立一個人去好。
走了一段,秦伍揚才問羅立,楊政委是否先走了。羅立說:“他不去了,在屋裏弄那個案子,我想讓他盡可能地把那枚可疑指紋弄清楚。”
秦伍揚這才想起縣長辦公會上黃花打的那個電話。“還是帶人了?”秦伍揚問。
羅立說:“誰說縣裏的重點保護企業就不準警方依法辦案了?”羅立說過之後,就把頭枕到靠背上休息了。走了一段,秦伍揚又問羅立準備怎麼給牛駝背兒談,羅立說一是檢討政府沒有及時解決他上訪的問題;二是告訴他案件偵破的進展。
“隻談這兩個問題,我可以代您去,就說是受您委托。”秦伍揚說。
“老領導的心思我理解,您想替我頂雷。可我想,我去和您去,牛駝背兒的感覺可能會不一樣,效果也可能會不一樣。”
“市裏定了調子,馬縣長也是這個調子,我們的效果是什麼?就是不讓馬克和牛駝背兒、牛二江他們見麵,這就是我們的目標。”
“我覺得這不應該成為目標。可以想一想,馬克見不到人,可能負麵影響更大。”
“負麵影響再大又怎麼樣?您沒有問題,我們沒有問題,馬縣長等都沒有問題。”
“這就是問題的關鍵,就是我們不能解決問題的原因,都隻求自己沒有問題,而不把解決問題當作目標,所以問題越搞越多。現在有許多問題,一開始是微不足道的問題,可問題得不到解決,就像雪球一樣越滾越大。為什麼?就是因為我們解決問題的人都在注意自己沒有問題。久而久之就形成了一股風氣,一種氣候。”
秦伍揚何嚐不懂這些道理,可眼下行嗎?
“還有一個問題,就是怎麼讓老百姓相信我們。牛駝背兒這件事,值得我們思考的東西很多,其中一條就是他們對我們不信任。他們為何去找馬克?所以,我覺得想辦法恢複老百姓對我們的信任比解決什麼問題都重要。可我們,拿什麼讓他們相信?我們首先從拿出一點誠意開始行不行?”
秦伍揚覺得羅立太書生氣,不想再說什麼,歎著氣,將頭靠住靠背,閉上了眼睛,淚不知不覺地滾了下來。
牛駝背兒躺在病床上,仍戴著頸托,頭頂也罩著一個網狀的繃帶,隻露巴掌大一塊小臉在外麵。羅立和秦伍揚進去時,牛駝背兒一雙眼睛瞪著天花板。羅立問:“老牛,好些了嗎?”
牛駝背兒的頭沒有動,大概是動不了。“哪個?”
秦伍揚說:“老牛,羅縣長來看你了。”
“羅縣長,縣政府的?是想來看看我幾時死吧?”
秦伍揚說:“老牛,羅縣長今天來看你,你有話就好好說,別一開腔就這麼難聽。”
“我知道你們都在盼我死,我一死,一了百了,你們皆大歡喜。”
羅立說:“我們希望你能早日把病治好。”
“我當然要治好。就為讓你們活得不舒坦,讓那個在水一方永遠隻是一個夢,我也要把病治好。”
羅立這時便說他今天來的目的,一是要來給他道歉,因為政府沒有及時處理在水一方侵占他承包魚塘的問題,導致了後來一連串的問題,這個責任在政府;二是案件的偵破現在已經取得一些實質性進展,請他相信公安部門會很快找到作案凶手。
羅立說完後,牛駝背兒半天沒吱聲兒。秦伍揚隻看到牛駝背兒的喉結滑上滑下,像在吞咽什麼,覺得有些意外。他想牛駝背兒是真被羅立的話感動了?秦伍揚沒想到今天會有這麼平靜,這麼順利,他想早點讓羅立離開。“老牛,羅縣長工作很忙,他在市裏開會,順便來看看你,還要趕回去參加討論。”
“有一件事,我想向羅縣長提個要求。”牛駝背兒眼使勁向旁邊斜著。
“老牛你說。”
“我想見馬克。”
“想見馬克?”秦伍揚叫了一聲。
秦伍揚望羅立一眼,意思是讓羅立不要答應。
“我知道馬克要來的事。我想羅縣長今天來看我,可能與馬克要來沒關係。”牛駝背兒說。
羅立說:“見馬克的事,我們不能安排,如果他有采訪意願,我們不會阻攔。這是馬克的權利,也是你的權利。”
“你們要保證馬克進得了醫院,保證我當時是清醒的。”牛駝背兒說,“我知道醫院裏有穿白褂子的警察,也知道醫院有的是辦法讓人開不了口。”
“我向你保證不會。”羅立說。
“我想見馬克,我保證會客觀真實地回答問題。我知道我的問題最終要靠政府解決。我知道政府裏也有好人,也不想馬克來給中國人抹黑。”牛駝背兒瞪著天花板的眼睛這時滾下兩顆淚來。
羅立答應讓馬克見牛駝背兒,這讓秦伍揚很著急,很無奈。上了車,秦伍揚便問羅立是不是真要讓馬克去采訪牛駝背兒,羅立說是的。秦伍揚說,這不是不符合辦公會定下的原則嗎?羅立說他想相信牛駝背兒一次。秦伍揚說,牛駝背兒今天這樣說是有目的的,他就是想爭取和馬克見麵的機會。羅立說他看到牛駝背兒流淚了,無法拒絕。秦伍揚說:“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我想您是被他蒙蔽了。”
回到縣裏天已經黑了。下車時,秦伍揚提出要到羅立辦公室坐坐,羅立猜想秦伍揚是有什麼話,就說:“去江邊吧,那裏涼爽。”於是讓司機把他們送到江邊。司機把秦伍揚和羅立送到江邊就離開了。秦伍揚陪著羅立沿著江邊走。秦伍揚說:“您可能也猜出來了,我找您是想單獨跟您說兩句話。”
“是……您退休的事?”
“不是。是您的事。”
“我?”
“您還年輕,從農村裏拚出來,拚到這個位置上不容易,千萬不要栽在這事上了。”
羅立一個激靈。他沒想到秦伍揚這樣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