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看到了什麼?”
“看到了你們所看不到的。”
“具體地說,比如……”
“比如說結婚吧,小夥子,我就替你感到悲哀呀!有情人終成眷屬,那是多麼沉痛的領悟啊!就我的自身經曆而言,結婚是個錯誤,生孩子是個失誤,離婚才是個覺悟……你知道人是什麼嗎?說破了一文不值,嘿嘿,它就是個氧化物。”
“那你的意思是說,我不該結婚?”
“你沒聽人家說嗎?隻有好吃的婚禮,卻沒有美味的婚姻。”
自從梅子打算要孩子那天起,就不許我在家抽煙,每天晚上,我就去樓下抽煙,見曹大魁也在那裏乘涼,就順手扔一支給他。他呢,有煙時也不忘扔一支給我。
這樣一來二往,我才知道“西銀”還有一個意思,照他自己的話說,就是“詩人”。社區裏有很多人都“西銀西銀”地叫他,在我聽來是叫他“死人”,而在他聽來卻是叫他“詩人”。原來他還是個詩人啊。我這個人沒啥文化,讀了個大學就跟沒讀似的,隻知道過去有個郭沫若,是個大詩人;現在有個郭達,不是詩人,是個小品明星。活生生的詩人倒還真的沒有親眼見過呢!所以免不了要好奇地看看他。他就搖頭晃腦的,問他長得像不像個詩人?但我哪裏知道詩人應該長成什麼樣子的呀。
“西銀,最近有何大作啊?”我也學著別人的叫法,使勁地往文縐縐上靠。
他激動地搓著雙手,說,“有,有,有……有一首,叫《孫子之歌》。”
“是寫給哪個孫子的?”我知道他有個七八歲的女兒,沒有孫子。
“我朗誦幾句,你就明白了。”
在家看臉色,
出門看天色;
上街看女色,
上班看氣色。
別人臉是皮,
俺臉是塊地;
要想發跡早,
大爺多施肥。
……
“經典!經典!”我連翹大拇指,“有才啊,你真不愧為是個大西銀。”
我又由衷地佩服道,“西銀,你的詩寫到我心坎裏去了,我心裏也是這樣想的,但就是寫不出來。西銀就是西銀……”就在我胡言亂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的時候,從西銀褲衩裏飛出來的歌聲救了我。是一首革命歌曲。這歌聲太嘹亮了,太有氣勢了,把乘涼的人們都鎮住了。大夥兒閉上嘴巴,不約而同地盯著西銀下三路。三秒鍾沉默之後,有個胖子大罵道,“到底是西銀,連雞巴都賊能的!都會唱歌了。”於是,我們哄堂大笑。但西銀不笑,他有條不紊地從褲衩裏取出手機,看了下短信,搖了搖頭,不知是因為短信的內容,還是因為我們的嘲笑,他一臉嚴肅地搖搖頭,然後又把手機放回褲衩裏。我心直口快道,“你咋放在這兒呢?”
“有什麼不妥嗎?”
“它是手機啊。”我強調道,“手機作為現代文明的一項產物,它讓信息世界化了,它讓世界真正成了一個小小的村子,人與人之間已經沒有了距離;它推動人類的進步不是一小步,而是一大步,所以你不該這麼對待它,把它和你的雞巴相提並論。”
“我和你沒有距離了嗎?”西銀反問我道,“你知道手機是啥玩意兒嗎?”
“它就是雞巴!是供有手淫的人把玩的雞巴!你懂嗎?要不,這裏麵咋盡是垃圾呢?”西銀自問自答道,“是雞巴就應該待在雞巴該待的地方。”所以他把手機放在那兒。除此之外還可以給他的雞巴聽聽音樂。前兩天他看到一則國際新聞,說澳大利亞還是墨西哥的一位牧場主,花錢請歌劇團演員到牧場裏去,給他的奶牛們演唱歌劇,以增加產奶量。所以他特意選了幾首激揚的歌曲,來激勵激勵他的雞巴,最好也像救世主那樣雄霸天下。
我說你錯了,使用第一代手機(大哥大)的大腕們,很多人都得了腦癌,就因為手機的輻射太強了。你把手機放在那裏,這不是找死嗎?小心雞巴都保不住。他哈哈大笑,他說淨了身更好,從此他就超凡入聖了。穆罕默德說過,一旦勃起,你就丟掉了三分之二的理性。與其如此,倒不如索性沒有,白茫茫,大千世界真幹淨。
“你有病!”我說不過他,但我知道他說的盡是歪理。
“誰沒有病?你?你?你?……”
他一個個人地指著問,樣子很凶。大家都不響了。
對於這個西銀鄰居,我的感情是相當複雜的。自從他侮辱了手機之後,我有很長時間沒有搭理他了,因為我不到樓下去乘涼了,而改在我家的陽台上抽煙。但梅子卻沒少在家裏提到他。那段時間她非常熱衷於給未來的孩子取名字,男孩該取個啥名字?女孩又該取個啥名字?盡管她還沒有懷孕,但她想總有一天她會懷孕的,總有一天她會有孩子的,所以孩子的名字是必不可少的,趁現在有空的時候,先取起來嘛。但這事又讓她非常頭痛。她說我的姓氏不好,姓幹,一個很難聽的姓氏;還責問我幹嗎要姓幹?幹嗎不姓施?要不我們家也能出個施耐庵什麼的。因此她常常提到樓上的西銀,她知道他是個詩人,有文化,希望我在給孩子取名的問題上,多多向他討教。
但我覺得這是庸人自擾,孩子都沒有,急著取啥個名字呢?所以壓根兒就沒把這事放在日程上。這天下班回家,西銀在我家客廳裏,大搖大擺地教育著梅子,而梅子卻像小學生似的點著頭,見我回家,連忙叫我過去一起聽。我不知道聽什麼?梅子說如何給寶寶取名字啊。西銀朝我笑笑,他說你這個姓好啊。梅子卻白白眼說,有什麼好的,生啥都是姓幹的,人家見了我叫“幹媽”,見了他叫“幹爸”,不知情的還以為孩子是領養的呢;將來孩子也生了孩子,卻叫“幹兒子、幹女兒”,你說好笑不好笑?西銀竟肆無忌憚地哈哈大笑。
我從未見過梅子有這智商,能說如此幽默的話來,隻見她麵孔紅粉粉的,特美。
西銀對梅子說,你要生個兒子,就叫“幹部”,他一生下來就是個幹部,這多好啊!你要生個女兒,就叫“幹淨”,這多有意思啊!
梅子連聲稱好。
我也不知自己哪來的火,勃然大怒道,“好個屁!現在的幹部最髒了,都成裙下三角洲的代名詞了!再說我們老百姓有什麼幹淨不幹淨的?隻有幹活的份兒;唉,苦幹實幹,做給天看……”西銀一見苗頭不對,就灰溜溜上樓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