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楠喜歡這家小飯店,這裏多少有點異域風情,頗具泰國情調,這使他想起他在泰國普吉島一家海邊飯店裏看到一位老年黑人吹薩克斯的情形。至今還記得那個曲調呢,它悠揚而憂傷,令人回味無窮。陳於珊沒去過泰國,對泰國的了解,隻限於在電視上或電影上看到的那種妖豔人妖。這兒離她住的地方很近,可她不知道這條小巷子裏有這麼講究的飯店。李楠把她從床上拉起來,把她的底褲和胸衣扔到她臉上,拉她過來吃飯。李楠一麵燙碗筷,一麵問陳於珊吃不吃沙蟲。
陳於珊連忙搖搖頭。
這時李楠對她說:“不要隻想到你是重慶人,隻想到你吃辣,隻吃火鍋,隻吃麻辣燙。一個人最怕的是自己限製自己,自己給自己設定障礙,這容易失去生活樂趣。假如你覺得你隻能這樣的話,那麼你就真的隻能這樣了。”
陳於珊跟李楠碰杯,一口喝幹這高腳杯中的紅酒,然後默默看李楠給她斟酒。她覺得她現在才從一個女孩轉變到一個女人,顯然這是李楠促成了這種轉變。現在她才覺得她的小葉像小男孩一樣無知,她把李楠躺在她床上的照片傳給他,看他怎麼辦。她認為,應該現在就甩掉小葉,不然以後更麻煩。
一個人總要做一點事情。除掙錢以外,你還得做一件你自己喜歡的事,或是你有能力去做的事。你不是隻會給老板當口譯,給學生教英文語法,待在內衣店裏賣女人的底褲和胸衣,你在學校裏所學的,可不是這些東西。
上星期安莉喝醉了,陳於珊把她扶到家裏,給她沏茶解酒,聽她講她跟李楠的事。安莉講了李楠又講丘家維,講了丘家維又講吳承安,還講到另外幾個陳於珊不認識的男人。全講的是床上的事,細節非常多。雖然陳於珊知道安莉以前有婚外情,現在有多個情人,但不知道這是一個隱秘而鬆散的小圈子。
那天晚上,陳於珊伺候好安莉,就睡在安莉家裏。安莉睡到次日上午十點半才醒來,太陽把窗簾照得紅彤彤的。安莉醒來後,才發覺陳於珊躺在她身旁,兩隻眼睛朝她睜得大大的。安莉說,昨晚沒咋喝就喝醉了,不好意思,害得你忙了一晚上。陳於珊問她六人晚餐是咋回事,盯著她問。安莉受不了這種打破沙鍋問到底的糾纏,最終一五一十全講了出來。她叫陳於珊發誓,不講給外人聽。陳於珊當即賭咒道,講出去給汽車撞死。
第二天晚上,陳於珊就要求安莉給她當介紹人,把她帶進去。安莉說她不夠年齡,陳於珊辯解道:“我認為規定這個年齡沒啥道理。再說,你們這個圈子裏的人,沒一個知道我的真實年齡。”安莉是冒了沒朋友做的風險,替陳於珊當介紹人的。幸好那天六人晚餐時,梁筱薇和吳承安雖然猶豫了很久,但最終還是投了讚成票。安莉給陳於珊發短信時講,可給嚇出一身冷汗。
陳於珊不擔心給汽車撞死。你發誓給汽車撞死,就會給撞死啦?以前有個算命的跟她講,你三十歲出事情,叫她去南華寺燒香,去陽江放生,身上佩一塊玉,手上係一根紅絲帶,結果她既沒燒香也沒放生,既沒佩玉也沒係紅絲帶,不是一樣平平安安過了三十歲?
她已經想好了。她要打入這個圈子,了解這個圈子,然後把這個圈子裏的事全寫出來。她要出這樣一本書,一本紀實性的書,把這種鮮為人知的事,全披露於世。而且一定用英文寫,然後委托那個去了紐約在紐約出版界混的沈姓同班同學,拿到紐約去出版,沒準得美國普利策獎,一舉轟動全世界。
所以從現在起,陳於珊開始認真做這件事。她要自己在進入這個圈子後,抓住每一個機會,注意每一個細節,步步為營,得寸進尺。而且,必須充分熟悉用於這種秘密調查的照相、錄音、錄像設備。在昨晚的六人晚餐上,錄音筆的錄音效果不是很好。李楠睡著的時候,她躲到衛生間聽了兩段,不知道是設備不好,還是自己不會用,沒幾句聽得清楚。
現在她已經跟李楠做過愛,已經跟小葉斷絕關係,仿佛剛經曆一場重大戰役中最初的兩個小戰鬥。她對自己說,這期間你必須如實紀錄,客觀報道。你首先是一個觀察者,其次才是一個參與者。你發覺李楠厲害,就寫他的厲害。千萬不可迷戀於他,不可崇拜他,否則容易帶感情,違背紀實原則。要記住的是,你跟小葉斷絕關係,不是因為小葉比李楠差,小葉沒李楠有男人味,而是怕小葉壞你的事。
“你有點任性。”李楠對她說,“這樣不好。”
“是不是怕小葉真拿刀殺了你?”
李楠叫她吃白蚯蚓一樣的沙蟲。這飯店裏的搖籃曲音樂若有若無,裏麵有一對年輕男女正頭挨著頭說話。現在李楠開始講這件事,在餐桌上講,不在床上講。好像一下了床,他就變得平庸起來,就像政治老師講革命曆史一樣,講得四平八穩,無懈可擊。而且,臉上毫無表情,仿佛在床上跟她瘋,跟她調情,跟她說髒字的,是另一個人。
沒錯,這是李楠的另一麵,這也是你必須記敘的重要內容。陳於珊暗暗告誡自己,如果你打斷他的這番說教,你就違背新聞采訪原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