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傑覺得有趣,從此就很注意這頭黑六。
馬傑很快發現,黑六和黑七的待遇並不一樣。黑六雖然出身不好,卻被分槽喂養,每天要吃精草細料,而且從不拉車,更不下田參加勞動。當然,黑六也有得天獨厚的生理條件。馬傑注意到,它竟然有著一根極為罕見的陽具。它的這根陽具碩大無比,尤其尿尿時,幾乎可以垂落到地上。因此它唯一的工作也就是配種,專職為生產隊裏繁殖後代。據說也曾有貧下中農提出過質疑,說黑六畢竟是這樣一種家庭出身,總讓它繁殖後代,生產隊的牲畜血統是否會受到影響。但黑六的品種也確實很好,它生出的後代從身形到骨架都很勻稱,而且有著很強的體力和耐力,不僅可以拉車,也適合田間的各種勞作。但是,馬傑對此卻有著自己的看法。馬傑認為,黑六不能隻管配種。驢的發情周期每年隻有一次,而每次的時間也並不是很長,如此一來,它不發情時也就無事可幹。馬傑認為這不僅不合理,也是一種資源浪費,生產隊裏總不能整天用好草好料供養著這樣一條驕奢淫逸隻會交配的寄生蟲。
於是,他當即決定,要讓這個黑六參加一些力所能及的體力勞動。
馬傑第一次是讓黑六駕轅,準備去麥場拉一些幹草。
一天下午,馬傑特意從場上找來一輛很小的木板車。這種車其實是人畜兩用,所以裝載量很小,拉起來也並不費力。但在這個下午,黑六一被套上繩索立刻就警覺起來。它顯然從沒受過這樣的待遇。當它明白了馬傑是要讓它駕轅拉車,就像受了侮辱似的一邊亂踢亂咬一邊嗚啊嗚啊地拚命狂叫。馬傑卻不管這一套,不由分說就給它勒上了嚼子,然後用力向後拽著將它塞進車轅搭上扣襻套起來。但是,就在他轉身去拿鞭子時,黑六突然將身體往後一蹲,又猛地向前一躥就拉著這輛空車朝街上狂奔而去。馬傑頓時慌了手腳,連忙上前追趕,一邊還在它的後麵狠狠甩出一個響鞭。馬傑的這根鞭子與眾不同。一般車把式的鞭子都很柔韌,鞭杆用幾根竹枝擰結而成,鞭繩也是細而短,這樣甩起響鞭不僅省力,也便於使用,更重要的是這種響鞭隻具有威懾力,打到牲畜的身上卻並不疼。馬傑的鞭子則是向村裏的拖拉機手要來幾根機器上的廢三角帶,用上麵拆下的膠皮繩編織而成。而且上粗下細,足足有八尺多長,木柄則是一截粗短的鐮刀把,這樣掂在手裏就像是一根凶悍的霸王鞭,甩起來也震耳欲聾,幾乎讓所有的牲畜聽了都心驚膽戰。但這一次,黑六卻對馬傑的鞭聲充耳不聞。它就那樣拉著一輛空木板車叮叮哐哐地朝街裏絕塵而去。那輛木板車原本隻是用一些木條和竹片拚接而成,並不結實,被黑六這樣拖著一跑很快就甩掉了兩個軲轆。但黑六仍不肯停下來,還一邊尥著蹶子拖著車架子在坑窪不平的街上狂奔。車架子很快就被顛得麵目全非,街上到處是散落的木板和竹片,待胡子書記和生產大隊長發現時,黑六身後拖的就隻剩了兩根光禿禿的車轅。北高村的生產大隊長是一個很健壯的女人,姓高,叫高大蓮,村裏人都叫她大蓮隊長。據說這個大蓮隊長曾經擔任過全公社的婦女突擊隊長,在農業學大寨大搞水利建設的工程中幹出過許多成績,因此很有些名氣。在這個下午,胡子書記和大蓮隊長剛從外麵開會回來,迎麵正好看到從街上狂奔而來的黑六。大蓮隊長走上前去,吆喝一聲就將黑六攔住了。這時馬傑也拎著鞭子氣喘籲籲地從後麵趕過來。胡子書記看看黑六,又看了看馬傑,皺起眉問,這是怎麼回事?馬傑並不回答,撲過來就抽了黑六一鞭子。黑六立刻疼得哆嗦了一下。大蓮隊長已經看明白了,於是對馬傑說,你不該讓它拉車,它的工作比拉車更重要。黑六似乎聽懂了大蓮隊長的話,連忙將頭紮進大蓮隊長的懷裏,像是受了很大的委屈。胡子書記伸手拍了一下黑六,也說,我們對有“黑五類”成分的人還要給出路,讓人家改造自己重新做人,更不要說黑六,它畢竟還是一頭牲口!事後馬傑對我說,當時他簡直不敢相信,這頭叫黑六的畜生竟然如此虛偽,甚至比人還要陰險。它聽了胡子書記和大蓮隊長的話先是在他們麵前溫順地垂下頭,接著又開始哆嗦起來,似乎是由於剛剛挨了鞭子疼痛難忍,後來這哆嗦竟還漸漸地變成了抽搐,好像痛苦得隨時都要癱倒下去。直到胡子書記當即宣布,扣掉馬傑這一天的工分,並讓他用軟毛刷子為黑六刷洗一遍全身,它才好像好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