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上次見到胡小菊,一連多日過去,他沒再見過她。這些日子,他無時不刻都守在村口,如果胡小菊離開村莊,他肯定會看到的。
月黑風高。他知道現在任何一個人都能看得見他(而以前的看不見恐怕是一種居心叵測的假象),所以大意不得。他像壁虎一樣,貼著胡東諾的圍牆翻越,潛入胡東諾的庭院,隻見東廂房燈光閃爍,窗格子上搖曳著三個長短不一的黑影。他像狸貓一樣靈巧,在地麵上一個翻滾,到了窗前,窺見房間裏胡小菊坐在床上,一動不動,猶如泥塑木雕。胡東諾老婆捧著一盤飯菜,不斷地說:“閨女,吃吧,閨女,吃吧——你一天一夜滴粒米未進了——”胡小菊毫不理睬。胡東諾雙手負背,繞著四牆踱來踱去,顯得焦躁不安,而又束手無策。
胡小菊娘勸道:“過元宵你就是鎮長家的人了,吃吧,吃點吧,餓壞了怎麼辦?”
胡小菊說:“我不吃,放我出去!”
胡東諾說:“現在還不行,到元宵節吧,李鎮長家的小轎車就到家門口接你來了。現在你還不能出去,一放你還不是要往那個瘋子家裏走?”
胡小菊說:“胡枋去年端午節還好端端的,怎麼我一回來倒瘋了?”
“這就是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啊,”胡東諾說,“他失蹤了幾個月,一出現就瘋了。也不知道他去過哪裏,撞了什麼邪。”
“你撒謊!我知道他哪兒也沒去,一直呆在村子裏。”胡小菊嚷道。
“他是不在呀,否則大夥兒怎麼沒見過他?”胡小菊娘囁嚅著說。
“那好,胡枋為什麼要挖自己的墳墓?”
“他挖的不是自己的墳,而是我的墳,長生墳。長生墳你懂不懂,就是生者預先覓好一塊風水寶地,先修好墳堆,待百年歸老後再入土為安。”
“長生墳怎麼會有棺材?你別以為我不知道。在你的主持下,你為胡枋出了殯。而他根本就沒有死,也沒有失蹤!”胡小菊冷笑道,“他就是被你逼瘋的,對不對?盡管我不知道你用的是什麼方法,居然可以讓全村的男女老幼裝出看不見他的假象!”
胡小菊娘說:“小菊,瞧你說的是什麼話呀。”
胡小菊痛哭失聲:“都是我害了他。如果我不是喜歡他。你們就不會下這樣的毒手。你們聰明過頭了,如果他沒瘋,我肯定會屈服。但他既然瘋了,我就要照顧他一輩子!想想看,這大半年來,他受了什麼樣的折磨呀。”
胡東諾說:“他瘋是活該!誰叫他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想壞了腦子,跟任何人沒有關係!但我要提醒你,還有比瘋掉更可怕的事。”
胡小菊淒然一笑:“你們在謀殺!你們盡管去整死他吧,他死了,我也不會再多活一天。”
胡小菊娘喃喃自語:“吃吧,吃吧!”
胡小菊說:“放我出去!娘,放我出去吧。”
胡小菊娘捧著飯盆靠過來,說:“吃吧,吃一口吧。”
胡小菊站起來,她竭盡全力,想撲過來,將小菊娘手上的飯菜打掉。但由於她委實太過虛弱,她的手明明觸及飯盆,但沒有一絲力氣。她閉上眼,淚水滾落腮邊。
胡東諾兩口子出去了,胡東諾反手關上房門,並掛上一把碗口大的大鐵鎖。剛才三人的說話,一句不漏全進入了胡枋的耳朵,他果然是落入了別人設計好的圈套。盡管疑竇叢生,他還無法理出一個頭緒。但他對自己有了信心。所有人都以為他瘋了,而他其實是在裝瘋,這一點很重要。隻要他有足夠的耐心,就可以揭開真相並反敗為勝。當務之急是必須讓胡小菊活下來,並重獲自由。他望著燈泡昏黃光線下胡小菊淒婉而憔悴的臉容,一股熱浪湧上喉頭。他幾乎要哽咽失聲了。這是一種十分陌生而奇特的情感,他從來沒有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