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間,申夏心裏猶如被寒風撕開了一個大口子,似冷似疼。是啊,每個人都站在自己的角度來發表意見,卻沒有一個人真正站在母親的角度來感受這些事情。申夏看著蜷在一起的母親像是茫茫大海裏永遠無法靠岸的孤舟,落寞又無助,她第一次在母親眼裏看到那種深不見底的絕望。記憶裏,林月雲和她從來都沒有情緒上的交流,幾十年隻想把這個家和父親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她的未來打算裏沒有申夏,對申夏也像是一個終會嫁人離開的外人。在這種分割感明顯的家庭裏,申夏從未有過歸屬感,母親把家上了鎖,她也把心上了鎖。
自己摸索著成長的人,因為無人引路,不會往前看,也想不到規劃未來,生老病死這的四個字更是從未出現在腦海裏,申夏沒想過父母會生病、會老去,會陷入老無所依的困頓。如今,離分別路口越來越近時,她才感覺自己是如此無能,她還沒有報答這一世的生養之情,又如何能揮手告別。工作後,她隻有著逃離後的暢快,覺得翅膀硬了真的可以飛得高、飛得遠。但現在,就算沒有深厚的情感依托,她終究還是卸下了心裏的那把鎖,並且心甘情願的用它鎖住了自己的翅膀。
申青山晚上到的時候已將近8點,申夏實在不願意為難自己擠出好臉扮演父慈子孝,不想一遍又一遍的解釋病情,也怕起無謂的爭執,索性躲進洗手間眼不見心不煩。她聽見父親尋自己,母親吱吱唔唔含糊過去,又聽父親說不要害怕,早點回家之類的,語氣像是囑咐一般無關痛癢的小感冒,申夏撇撇嘴角冷笑一聲。透過門縫瞄了瞄,看到一同來的人有點眼熟,但想不起名字,申夏見他從包裏掏出一遝錢,看樣子是提前準備好的,母親起身欲推辭,那人甩手把錢塞到枕頭下,又用手壓住說道;“你不要想這麼多,眼下看病要緊,你現在正是用錢的時候,這隻是我的一點心意罷了。”或許是怕林月雲再反複推辭,寒暄了幾句,就說還要開幾個小時的車趕回家,匆匆告辭了,沈青鬆見狀說句我也走了,便跟著出了病房。
腳步聲很快消失在走廊,申夏出來見母親眼睛紅著,還是忍不住埋怨道:“一共待的還沒有半個小時,就不能等明天做完手術嗎。”
林月雲或是替申青山開脫,又或是自我安慰,笑笑說:“讓他在這也沒用,你看連地方睡都沒有,家裏還有這麼多事呢。”
申夏本想說,留下陪著也算心理慰藉吧。但看母親神色不似作假,又好像確實不需要丈夫的陪伴。真是個傻女人啊,申夏心裏長歎一聲,喉間也泛起一陣酸澀,誰不想有人可以依靠呢?幾十年沒有被珍視過的母親,還以為自己天生堅強是多麼珍貴的品格呢,被忽略久了,甚至都意識不到對方的行為是在怠慢自己。到嘴邊的話又咽下,申夏拿起水盆說:“我去打水給你洗漱。”
申夏出了病房。林月雲低下頭捏著被角,東扯扯西拉拉有些無措。又攤開自己因多年操勞而骨節增大、皮膚粗糙的雙手,反反複複的看,醫院周邊最不缺的就是賓館酒店,她又如何能不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