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手術(1 / 1)

這一夜,林月雲從未覺得如此煎熬,申夏兌好的灌腸水,她從7點到9點一邊喝一邊吐,兩個小時下來還沒喝到700毫升,喝進去的藥物起作用後又開始拉肚子,她從床上翻不停地翻上翻下,到最後說什麼都不願意再喝。申夏隻覺得頭皮發緊,病既然到身上來了,最重要的是要配合治療,大人不聽話是真的折磨人,打也打不得罵也罵不得。在家裏什麼苦都能吃,休息一下都覺得是罪過,臨到醫院要保命了,卻連藥也不願吃。任性著實可恨,但看到母親癱在床上哭都沒力氣的樣子又著實可憐。勸了一會兒沒用,申夏隻好去找護士,護士說:“實在不行就灌腸吧。”如此一直折騰到淩晨。

上午10點多,手術推車來病房,林月雲一下子就跳了上去,申夏跟到電梯口,手術專用電梯家屬不能進,林月雲被裹得緊緊的,隻漏出一張憔悴的臉,申夏眼淚毫無征兆的子奪眶而出,她說;“媽媽,你太可憐了,以後你不吃藥,我也不對你發脾氣了。。。”電梯合上,把她的聲音關在了外麵。

申夏也趕緊跑到手術樓,等了一個多小時才看到母親的名字出現在等候區電子顯示屏,還以為人推來就可以手術了,原來前麵都排著隊。臨近中午,申夏匆忙下去買了一碗麵提上來,這是一個星期以來申夏吃的第一頓正經飯,她吃兩口就看看屏幕,吃吃停停,一會便沒了胃口,索性丟進垃圾箱不吃,專心等人。

林月雲靜靜的躺在推床上,她不知道自己在哪裏等著,或許是走廊,或許是手術室外麵的隔間,視野範圍隻有頭頂那片白色燈光,不知道等了多久,終於有人來確認名字推她進去,除了有點冷,她一點都不覺得害怕,她聽說用了麻藥,人就睡著了,一覺醒來手術就做完了,切幹淨病灶,等養好出院,回家又變成那個能手提兩桶水上三樓的林月雲,想到這裏她心裏又充滿了希望,她耳邊有醫生的說話聲,器械的碰撞聲,漸漸意識開始模糊,很快便沉沉睡去。

手術進行到一半,廣播裏叫申夏,她以為是手術結束了,到了手術室門口才知道,中途被叫家屬果然不是好事情。醫生對申夏說說:“前期檢查隻是一部分,具體情況我們也是要打開腹腔才能更直觀、更清楚,你母親病灶周圍的淋巴結也已經有癌細胞了,這是切下來的。”他晃了晃手裏的袋子;“接下來這個東西我們要送去活檢,然後再製定進一步放化療方案。”淋巴結轉移、放療、化療...單這9個字把申夏的肩膀又壓垮一分,母親的希望需要她再一次親手打破。

下午4、5點鍾林月雲被推回了病房,同行的有兩個男護工,又喊了旁邊病人的男家屬,一起幫忙把林月雲移到了床上。林月雲眼球很生澀轉動,周圍的一切看到眼睛裏,卻進不到腦袋裏,隻知道意識模糊一會兒就要被申夏喊醒,這樣一直持續兩三個小時,麻藥勁才漸漸散去。

中途護士來輸液換藥,交代注意事項,申夏才第一次知道造瘺是什麼樣的,一團雞蛋大小的粉色腸子,被罩在一個透明的袋子裏,袋子上還凝結著體溫霧化出的水氣,接下來10個月,母親就隻能從那裏排便,每天要麵對掛在肚子外的腸子,粘在周圍皮膚上的糞便,要清洗、撒藥、貼膚貼。長期沾著排泄物,周圍的皮膚處在濕熱的環境中會特別脆弱,要預防破皮和感染,需格外精心。

申夏的心緊緊揪在一起,隻覺得呼吸出氣多,進氣少,她安慰母親說;“媽媽你別怕,以後我給你換,醫生說了,等十個月就可以放回去了...”林月雲隻掃了一眼那袋子,就別過頭再不看一眼。她不敢流淚,人就是這樣,能愈合的身心創傷,都會隨著時間淡去,這種每天都要提醒自己的傷痛,如果深想,便會覺得日子沒有過頭了。以前她覺得無論感情好壞,夫妻才是一家人。而孩子,尤其是女兒,終究是別人的。生病前她和丈夫能幹,認為夫妻才是彼此的指望,但是這幾天,她不吃申夏也不吃,她不喝,申夏也不喝,她也知道自己不配合治療等同於是在折磨申夏,看著申夏來來回回出門辦事瘦弱的背影,想到她小小的一個人在這裏沒有人幫忙,林月雲的心底突然就被觸動了,這些年她一心都撲在家庭上,收拾申青鬆惹出的一個又一個爛攤子,生活的不順讓她覺得孩子都是負擔,對申夏也格外不上心,上學的生活費少之又少,夠不夠都是那麼多,也不會再給,衣服也從不買一件。畢業後,申夏沒考上工作那兩年,她恨不得馬上找個婆家讓申夏嫁出去,甚至夥同鄰居借口出門遊玩,帶申夏給男方相看。男方當時信誓旦旦說能在城裏買房,然而至今還在鄉下住著水泥地板紅磚牆的房子,現在想想,作為母親,她當時真的是腦袋進漿糊、豬油蒙了心。

頭兩三天都是日夜不停地輸液,申夏整夜整夜的不能合眼,迷糊一會兒就要看看,輸完就找護士換藥,她白天在病房走廊的體重稱上稱了一下,1米66的身高,以前102斤,來這一個星期多就瘦到了93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