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陶柒少見地遲疑了一會兒,才輕聲道,“我看見他們一前一後進了綠綺居,就想回去,但是突然聽到響動,我看到顧煙退後,楚何倒在地上,就急忙發了煙火令。”

“這樣?”羲和這幾天詳看顧煙的情報,知道琴堂的信息極有可能是他所泄露,正想找他詢問,這情況簡直讓他喜出望外。他有意不讓顧煙說話,給陶柒使了個眼色讓她繼續說下去。然而陶柒卻不像以往一樣善解人意,隻一言不發地看著他,似乎……想告訴他什麼。

紀燕然招手讓遠處的守衛過來一個,問道:“綠綺居不是隻有堂主才能進的嗎?楚何是怎麼進來的?”

這倒是個問題,羲和怔了一怔,暗讚這女子心思細膩。守衛見眾多堂主在側,心早已慌了,顫聲道:“我、我看他手中拿著兵符,以為是戰時特例,就讓他進去了……”

“兵符?”

羲和與紀燕然異口同聲,同時看向楚何的屍體。紀燕然先伸出手,又遲疑了一下,後退兩步讓羲和搜楚何的屍身。一直沉默的顧煙這時終於攔住了羲和,緩緩道:“在我這裏。”

霎時間每一個人都看著他。顧煙從懷中掏出一塊晶瑩的玉佩,低聲道:“我是覺察到他放兵符時的神色不對,想折回去看看,卻看他鬼鬼祟祟從藏寶窟出來,這才跟蹤了他。戰時琴堂都在山下議事,他大概不知道,想趁機擾亂軍心,才來到這裏吧。我看見他手中的兵符,問他怎麼回事,他卻突然動手,我一時失手才……”

聽到這裏,羲和卻覺得隱隱不對,隻是想不清楚。這時陶柒輕聲接道:“——正好被我看到,就放了煙火令。”

羲和等人便又看向了她。一遇到案子,紀燕然就現出她畫堂堂主的氣勢,隱隱散發出凜冽的氣息:“你都看到了什麼?詳細說!”

“綠綺居裏有異動,楚何倒在地上,顧煙從他手中拿過什麼,我放了煙火令,你們趕到。”陶柒言簡意賅。

“那……你從他手裏拿走了兵符?”紀燕然想了一想,又問顧煙。見顧煙有些遲疑地點頭,她犯難地望著羲和,“看來……就這樣了,查出兵符如何失竊要緊。”

她是個聰慧的女子,雖然不知道是為什麼,但也看得出羲和一心想揪出顧煙錯處。然而此事似乎已經很明顯:楚何不知如何盜了兵符,來到琴堂想尋事,被顧煙發現繼然慌亂出手,反被顧煙所殺,奪回兵符。可這樣一來,顧煙便沒有任何錯可讓羲和發揮,他的計劃,隻能落空。

羲和哪裏會不明白這點,早就在心裏盤算起來。這時見紀燕然問他,他才慢慢道:“兵符在藏寶窟防範嚴密,如何被楚何偷出來還要好好查證。不管怎麼說這都是顧堂主的兵符,為證他清白,也不能這麼輕易定論。顧堂主,和我們一起到藏寶窟看一下?”

顧煙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於是羲和與紀燕然對視一眼,一同率先出了綠綺居。陶柒遲疑了一下,才也跟了上去。羲和一直注意著她,總覺得她今日的表現太不正常。一直想到藏寶窟,他才終於明白了問題所在。

陶柒對顧煙……是不是太過平和了些?

陶柒並不是一個無緣無故心軟的人,相反,她的心狠手辣羲和早已見識過。密探沒有什麼所謂的惻隱之心,因為他們唯一擁有的資本,就隻有自己的性命,和感情。

那她為什麼要這樣說讓顧煙脫罪?哪怕她說一句她沒有看清顧煙的行動,他都有理由懷疑顧煙!難道她突然改變了主意,不想除去他?原因又是什麼?

羲和百思不得其解,又礙於紀燕然和顧煙在側,不好相詢,隻得默默地走著。藏寶窟中岔路眾多,他一會兒就迷了方向,還是顧煙帶著他們三人七拐八繞,一會兒就到了早上放兵符的地方。

現在的守衛換成了一個樣貌溫和的年輕人,顧煙喚他邵雪。那人乍見這麼多人也有點驚訝,一邊伸手向顧煙要鑰匙,一邊笑道:“這都是哪堂的堂主,怎麼取個兵符還要來這麼多人?”

羲和見這守衛不懼高位,倒有些喜歡。他正想問楚何與他換崗時的情況,突然,緊隨在側的陶柒極小心地、輕輕地扯了扯他的絲帶。

羲和頓時警覺起來,咳了幾聲做掩飾,沒有問出口。一旁紀燕然也是心思玲瓏,覺察到異狀,笑著對疑惑地看看羲和又望望顧煙的邵雪道:“開吧。”

“……哦。”邵雪不再多話,接過顧煙給的鑰匙,三下兩下就打開了銅鎖。然而一望箱內,他卻不由自主地驚呼出聲!

“這、這兵符呢?早上楚何還說在的!”

兵符正在顧煙的手中,自然不會在箱子裏,早已知情的羲和幾人倒不驚訝。邵雪卻慌了神,幾乎軟倒在地上,顫聲道:“我什麼都不知道!交崗的時候楚何說還在的!”

“別急,”紀燕然柔聲道,“和你沒有關係。你好好想一下,楚何交崗的時候,有沒有說什麼?有哪裏不對勁嗎?”

紀燕然的話顯然起了鎮定作用,邵雪慢慢冷靜下來,聲音卻還是發抖:“沒、沒有說什麼,不過他好像很急著要走似的。”

羲和與紀燕然再度對視,卻一起皺起了眉:羲和親眼看到顧煙將兵符放入,上鎖,這兵符是怎麼出現在楚何手中的?顧煙怎麼又會那麼巧跟蹤並殺了楚何?這難道隻是巧合?

紀燕然眼睛靈活地一轉,突然笑道:“顧堂主,你今天……是請酒堂主陪同主存兵符的是吧?這就奇怪了,聽說琴堂二堂主楓紫華今天沒事啊,怎麼顧堂主不請他一起來呢?”

這句話顯然是在製造疑點,為羲和製造發揮的空間,因此顧煙隻是皺了皺眉,低聲道:“當時聽說楓堂主很忙,而且正好有事到酒堂,就煩擾他了。”

紀燕然早有準備,馬上接道:“那你也給酒堂主看過兵符了是嗎?”

“……當然,”顧煙猶豫了一下,語氣漸漸強硬起來,“兵符是放入箱中才失竊的,紀堂主一直糾纏前事,不知道是什麼意思?”

紀燕然微微一笑,不再說話。羲和靜靜聽著對話,心中卻是一震,早上的事又一幕幕回放在他的眼前:清晨來訪,路上看兵符,藏寶窟中對話,存符上鎖,楚何的奇怪舉動……尤其是楚何!

“不對!”一道閃光突然出現在羲和腦中!他來不及思考,手指一人寒聲道,“搜身!”

他手指的方向,是顧煙。

三、大錯

在場的眾人頓時都愣住,顧煙的神色卻最是奇怪,幾分落寞,幾分無奈。羲和見紀燕然和邵雪都一臉不解地望著自己,咳了兩聲,卻不知道要從何說起。

他剛才就隱隱覺得不對,不單是關於陶柒,更是楚何:楚何為何要偷兵符暫且不說,若是好不容易偷出來,他又為什麼要上琴堂?雖說琴堂向來隻認兵符不認閣主,但以楚何的聲望,又在閣中,他難道真以為憑著兵符就可以號令閣兵?他若真是心懷不軌,就應當拿著兵符遠走高飛,或交給真正能影響洗墨局麵的人!

但紀燕然方才說的話提醒了他。為什麼顧煙要刻意找自己去藏寶窟?為什麼他要在路上給自己看兵符而不是在窟內?為什麼他要故意說出自己即將調任?

若說真有什麼事能逼楚何倉促下手,又能讓他冒著被殺的危險闖琴堂,自己能想到的,就隻有一件。

顧煙在引楚何動手,而他放入箱中的兵符,是假的。

如果說顧煙早就知道楚何有二心,那這一切就都可以得到解釋了:顧煙故意在放兵符前說出自己將調任,引楚何動手,卻在放兵符時放入一枚可以亂真的假兵符。自己因為之前已經看過,自然不疑有他,而楚何心思都在偷兵符上,也不會去仔細分辨。

所以楚何偷出的,是一枚假兵符。他意識到這是顧煙的計中計,對自己效忠的對象無法交待,在洗墨閣又沒有了生路,才會驚異失措地直闖琴堂,希望能為自己脫罪。而顧煙便借機尾隨,殺人滅口。

但是楚何死後屍體一定會被搜查,顧煙不可能將這麼明顯的證物留在楚何身上,一定是掌握在自己手中。而他自楚何死後又沒有離開過眾人視線,那枚假的兵符,必然還在他的身上。

這樣的推測……應該就萬無一失了吧。羲和在心中默默想了兩遍,正要說出口,突然心裏咯噔一下:不對!如果一切都在他計劃之中,他為什麼又要跟蹤楚何,暴露自己的身份?楚何偷兵符本來就是死罪,他還需要特意殺人滅口嗎?

羲和不由得迷茫起來,不知不覺地脫口而出:“殺人滅口做什麼呢?直接走了不是正好?”

話一出口,他就意識到自己的老毛病又犯了,訕訕地笑了笑,很自然地望向陶柒,卻見她的臉色已經變得慘白!他頓時心中一涼,下意識地扯著腕上絲帶,心,微微地慌起來。

他一直沒有弄懂她的用意:莫名其妙的跟蹤,莫名其妙的心軟,莫名其妙的暗示……剛剛突然想到的線索,讓他未經思考便把矛頭指向了顧煙。但現在,從顧煙的行動再推測她的原因,事情卻漸漸清晰起來。

然而正是那真相,讓他的心猛地收緊。

“我還沒拿到煙火令……”陶柒低聲呢喃著,隻有他一個人可以聽到。可這一句話卻像是煙花,猛地炸開在他的心裏,讓他腦中霎時一片空白!

羲和你怎麼這麼粗心!陶柒一直都很反常,明明是想掩飾什麼,可是她能掩飾什麼?她從不心軟,這樣做的原因,分明就隻有一個!

他的手緊緊握成拳,任指甲深深刺入,卻感覺不到一絲疼痛。他看見紀燕然雖然不解,卻依然上前搜身;他看見顧煙試圖反抗,卻被冷冷喝止;他看見紀燕然輕易地,搜出了一枚玉牌。

假兵符。

紀燕然驚奇地盯著假兵符看了半晌,回頭一臉欽佩地望向羲和:“你猜到了?你是怎麼知道的!”

羲和卻是口中發幹,半晌說不出話來。他望望陶柒,再望望顧煙,這兩人的眼中盡是灰色的絕望。他想阻止紀燕然,卻是木已成舟。

他猜對了,卻鑄成了大錯。

羲和茫然盯著苦笑相望的陶柒與顧煙,思緒是從未有過的清明:他們趕到時,楚何的血已快幹,如果陶柒一見顧煙動手就發了煙火令,血跡絕不會幹得那麼快。而顧煙沒有任何理由殺人之後還留在琴堂,他們二人,定是商量了什麼。

陶柒還沒有拿到煙火令,卻發出了煙火,那召集令隻能是顧煙所發。可是顧煙憑什麼助她召人?又為什麼不說出實情?他們兩個素不相識、甚至互有敵意的人能相互合作,理由,隻有一個。

顧煙……是陶柒的舊識。

而且從他的資料來看,他入閣正是陶柒去快意做密探之時,隻怕他是快意樓的人。大概是他見過在快意樓易容潛伏的陶柒,在此處,又認了出來。

既然知道危險來臨,就應該退出洗墨,所以他設計了這一局,用一枚假兵符引楚何上鉤,而自己則趁機逃脫。但他沒有理由盯著已經陷入必死之境的楚何,如此行動,隻怕是為了……她。

羲和心底泛起一絲悲涼。或許他一開始就猜錯了方向,也許殺人的不是顧煙,而是陶柒。

可能她跟蹤的本是顧煙,卻不知為什麼轉盯上了楚何,引得本想脫身的顧煙跟著二人來到琴堂。一語不合,本就存心搏命的楚何與陶柒動起手來,以陶柒出手便是殺招的風格,楚何定無生路。顧煙遠遠望見計劃有變,楚何已死,假兵符的罪便會栽在陶柒身上,才不得已現了身,告訴陶柒實情,免她因此而獲罪。

兩人商量後,顧煙拿出早上才到手的煙火令引人前來,裝作是他殺了人。兩人口徑一致,真兵符又在手,別人的懷疑都會落在已死的楚何身上,本不應有人想到顧煙偷換兵符之事。

可惜他一心想要除去顧煙,在紀燕然的提示下歪打正著,反而破了顧煙的局。如今顧煙身上的假兵符被搜出,無論如何,也逃不出叛閣之罪。雖然他本身就是要叛,可畢竟他此次暴露,是為了……救她。

思及此至,羲和心中不知是什麼滋味,看著陶柒蒼白的臉色,愈發恨起自己的大意。如果早能想到這一點,不在紀燕然麵前說出真相,至少,陶柒也不會如此絕望。

他在意洗墨的安危,卻更在意眼前紫衣女子的心思。

沉思了許久,他緩緩抬起頭來:陶柒絕不會危害洗墨,既然她要助顧煙,定有她的苦衷,他也隻能相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