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溪客隻想將她帶離，誰知她竟是牢牢不動。
“他有危險，我不能留下他一個人！”
那個“他”當然是李邃。溪客無奈：“玲瓏，你隻是要脫離花醫門而已吧？”
她煞費苦心地布此局，自是為脫離門中的控製。因為怕與她相熟的門人看出破綻，她才會發喜帖給唐沐蝶，讓她把死訊散布到武林。不是如此嗎？
溪客想著，卻見玲瓏清秀的麵容上露出了少見的笑意。
“師兄，你不懂，”她柔柔笑著，目光中是從未有過的安然，“這麼多年我們一直為續命，練武、學毒、殺人，從來沒有真正地活過。是他，告訴我，我們可以有不一樣的生命。”
“玲瓏？”溪客從未見玲瓏如此向往的神色，不由迷惘，“他對你說了什麼？”
玲瓏抬起雙眸，眼神清亮：“是他教我如何去生活。第一次，我可以聽雪賞月，我可以柳下行舟。離開他我什麼都沒有，我是……真的想要嫁給他。”
溪客愣住了，他呆呆地望著她洋溢著幸福的麵容，心中泛起悲涼：於花影而言，這樣的平靜生活確是奢望。
可是若要活下去，他們別無選擇。
李邃正是看穿了這一點罷？他想著目光黯淡下去，聲音低沉：“玲瓏，你太天真了。”
李邃一介朝廷命官，當真會為一個江湖女子踏入風波？他分明是想讓唐沐蝶查出真相，永遠除去玲瓏。下毒之事根本沒有證據，隻靠李邃一口定案，若他想讓玲瓏受死，玲瓏並無分辨餘地！
玲瓏卻不相信，回身就向李府行去。溪客攔不住，隻得苦笑道：“玲瓏，你先不要進內堂，聽聽李邃如何與唐姑娘辯白，如何？”
玲瓏想想，終是點了點頭。
偷偷潛回內堂，溪客與玲瓏伏身在窗下，隻聽得唐沐蝶少有的柔和聲音：“李學士，我也知此事斷不是你主使，冬月堂主一介武林女子，又是殺手，必是用了手段讓您不行不從。在下不才，在武林中也有幾分薄麵，您若能坦白說出，我必不讓您為難。”
這一番話說得入情入理，讓溪客都不由佩服，卻聽李邃輕笑的聲音：“唐姑娘言重了，玲瓏並未威脅我……”
聽得這一語，溪客不由輕了口氣，玲瓏的眼中也滿是欣喜。然而李邃竟又接著道：“……然而月影風痕為害甚大，在下也是想盡份心力。發喜帖給姑娘，正是希望您來查案，還花影手下死者一個公道。”
言語竟急轉直下，溪客心道不好，暗暗向玲瓏使眼色。又聽唐沐蝶似乎遲疑了下，聲音才響起：“如此說來，李大人對冬月花影也並非真心了？”
玲瓏的身子一顫，溪客拉她衣袖，示意快走，但她隻咬著嘴唇不從。溪客正運功強拉她離開，李邃冰冷的聲音已經響起。
“那是自然，這等江湖草莽，本官怎會放在心上，哈哈……”
玲瓏臉色慘白，破窗而入，卻說不出話來。溪客大急，也躍進道：“玲瓏快走！”
玲瓏眼中含淚，狠厲的目光直刺李邃，根本沒聽見他的呼喊。李邃乍見她，慌亂地退了幾步，卻又冷笑道：“殺人償命。冬月花影，本官憐你受人控製，容你自行了斷，你還是快動手，免受侮辱！”
冷厲的語聲在堂中回蕩，聲聲入耳。玲瓏淚輕落，卻也不拭，一如清晨帶露的水仙，高傲而冷豔。
“李邃，你不悔？”
李邃冷眼掃她一眼，突然大笑起來：“悔？殺了你，於朝廷於武林都是功績，我何悔之有？你以為我一個翰林學士，會為你送了前程？笑話！”
玲瓏臉色愈加慘白，半晌，似是麵上露出決絕神色。溪客知她動了殺機，一邊盯緊唐沐蝶，一邊將手攏入袖中——若非李邃，玲瓏決不會如此。唐沐蝶若出手，他也定當阻住她！
心思電轉間，玲瓏袖中劍影閃現！隻是一刹那，清光流轉，血影紛飛，如清風吹落繁花，迅速，卻自然得不留痕跡。
李邃張大了嘴，然口中卻發不出聲音，徒露無法置信的眼神。溪客也是一怔：唐沐蝶竟然未曾阻攔！
玲瓏緩緩收回滴血的長劍，望向溪客與唐沐蝶，許久，慘然一笑：“多謝。”
“玲瓏！”溪客猛地出劍，但唐沐蝶手中銀光一閃，生生擋下！他又驚又怒，隻能眼睜睜看著流光再度泛起！
玲瓏橫劍，血濺，紅衣盡染。
但她眼中卻平靜依然，甚至嘴角含笑，一如水仙花謝，再無清露。
淚已幹。
溪客望著玲瓏的屍身，對唐沐蝶低聲道：“你是故意的？”
唐沐蝶不語，溪客也不需要，各自心知。
下毒者雖是玲瓏，李邃卻也知情，放任她動手，與殺人又有何異。所以她放任放任玲瓏偷聽，並激玲瓏殺死李邃。一步一步，算得精巧無比，借刀殺人，了無痕跡。
看著唐沐蝶清冷的麵容，他心下五味雜陳，不知是讚，是恨。
終究，玲瓏也是被她逼死。
唐沐蝶明亮的雙眸盯住他，淡淡一笑：“恨我？”
溪客寂然搖首，殺人償命，他又怎能恨她。隻是他與她，終非一路。
起身，他走入正堂解了喜娘身上的束縛，對身後的唐沐蝶道：“你與官府解釋一番罷，別連累了她。”
唐沐蝶點頭，見溪客便要離開，忽道：“荷月堂主。”
溪客停步，但沒有回首。隻聽她清冷的聲音道：“我朝自有律法，無論為何殺人，我都無法認同。”
“即使是我嗎？”溪客心中苦意泛起，歎息道。
唐沐蝶的聲音依然是冷冷的，卻融入了一絲柔情：“所以，我不希望下一次殺人的，是你……”
學士府外，水仙花開仍盛。溪客望著在寒風中搖曳的花朵，眼前掠過唐沐蝶清冷的身影，心中泛起淒涼。花開蝶舞，花若逝，蝶又會如何？
他們之間的對立，已注定將那份情埋在心底。
不知為何，他淡淡笑起來，低吟著玲瓏生前極愛的一句詩，漸行漸遠。
“淩波寒袖冷，寂寞紅顏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