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了徐兆壽的《幻愛》,我一下子就想起了《查泰萊夫人的情人》。《幻愛》也是一部很有社會意義的小說,作者從情愛、婚姻和性的角度,描繪了中國這個從保守、禁錮走向開放的社會,描寫了這個社會中壓抑人性與光複人性的矛盾、情欲與道德的矛盾、婚姻與愛情的矛盾,而這些矛盾在我們當前的社會生活中是較普遍地存在的,可是現在還有些人用一層紗幕把這些矛盾遮蓋起來了,使它們若隱若現,似蓋似彰。作者在這本書裏正是無情地揭破了這層紗幕,使一切矛盾呈現於光天化日之下,使人們不能不正視它,麵對它。為了提示這些矛盾,作者不能不刻畫主人翁之間的性行為,通過性行為來描寫性心理,通過性心理使人感悟到一些人生的哲理,我想可能這就是《幻愛》這部作品的價值所在。
作者告訴我,他在這本書裏描寫楊樹和佟明麗之愛經曆了三個階段,第一個階段是他們在精神上的愉悅,隻是簡單地通過幻想等形式進行。在這一階段裏,他們彼此主要是認識對方,認識自我。第二個階段是對性的認識,是他們打破一切道德常規的階段,使精神和肉體都得到了充分的滿足。後來,他們經曆了第三階段,這是他們身上的文明、道德與原始的性的和解,他們不僅獲得了原始的性愛,還與文明達成了和解:“現在他們倒是很少做愛了。他們最愛進行的是談各自的內心,仿佛他們永遠都有說不完的話。現在,道德又重新回到了他們的內心。美麗說,道德是豐富的愛中產生的玫瑰,你是心甘情願地愛著它。”
從以上的分析我們不難看出,作者的本意其實並非是要寫性,而是想通過性來展現人性,展現人類存在中的矛盾、痛苦和被文明的異化,也想通過性來批判現實。這種性愛的描寫已經不是一般意義上的性愛描寫了,與我們時下流行的所有的性愛描寫都形成了鮮明的對照。它成了一種哲學,一種思想,甚至一種信仰。
此外,在這部小說裏,還有一個現象格外引人注目,這就是對當代女性的認識。在楊樹與美麗戀愛的同時,他的妻子程琦卻在進行一場了不起的拯救活動。她辭了工作,放下了一切架子,包括她的美麗,開始一個母親的偉大行動。她不僅救了已經被認為無藥可救的兒子靈靈,還使自己完全成為一個現代意義上的自強自信的女性,但悲劇也在這時候發生了。這種自強與自信卻使她喪失了女人的很多東西,特別是性能力。一個女性,在成年後就擁有了雙重人格,她不僅是一個女人,而且是一位母親,而這兩者有時候是矛盾的,所以隻能選擇其一。程琦便選擇了母親的角色。這是一種不自覺的行為,但到後來她與陳敬戀愛時覺察到了。
“陳敬將她的胳膊一拉,將她擁在了懷裏。程琦顫抖著,掙紮著。陳敬已經把雙唇貼過來,溫熱的呼吸吹到了她的臉上,她也被感染了。她想掙紮,但她又不想掙紮。他的雙唇已經吻到了她的雙唇。她本能地搖擺了一下,顫抖著身子,說,不要,不要。可是,他還是吻了她。她滿臉的淚水。
陳敬倒是被嚇壞了,他說,怎麼了,你不願意?程琦沒有回答,沉默了許久,才說,我已經忘記自己是個女人了。
然後,她默默地出來,回到自己的房間。”
這是多麼地具有悲劇意義。後來,她還發現自己失去了性能力。長久地忽視自己和壓抑自己,雖然獲得得了精神上的獨立,但作為生理的性卻異化了。這是當代女性存在的一個悖論與困境。她們要求平等,自由,於是,她們便得付出比男人更高的努力與代價,當她們獲得精神上的獨立、自由與平等時,她們發現,同時又喪失了另外的東西,最重要的便是喪失了家庭。
這種描寫,似乎對人性的刻畫又深了一層。
我希望,這部小說的出版,對於那種關於愛的虛偽的道德說教是一個突破,對光複人性也是一個突破。
劉達臨
2005年7月7日
於中華性文化博物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