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樹收到佟明麗的第一個伊妹兒是一個有雨的上午。字數不多,就幾行。她說,今天故鄉也在下雨,從早上的微雨開始,越下越大,現在已經是中雨了。她問他可記得故鄉的原野,現在,故鄉的原野已經水煙彌漫,五月的原野一片蔥蘢,像一個美女在洗浴;在她家不遠的地方,有一片惹人的油菜地,那裏鮮花盛開,一片燦爛;而在稍遠的地方,五羊河正緩緩駛過。她說,在這樣的時刻,她總是記起他給她寫的詩。最後她問,在這樣的雨天,你在幹什麼呢?還能想起故鄉的原野嗎?
他內心深處最溫柔也最珍愛的地方掀起了波瀾,在微微地震。故鄉的原野,五羊河,故鄉的雨,還有小小的令人心碎而又無限感慨的油菜花啊……那是故鄉的全部,那就是真正的愛。
能不想起嗎?而最後想起的隻是一個女人,她。他在想象她現在住在城郊的別墅裏,一個人,悵望著窗外的雨景。她可能還穿著睡衣,依在窗前,也可能根本就在被窩裏,捧著筆記本電腦打著字。他又想起了他們的過去。但他不能寫,他不能對不起程琦。
他隻好寫道,誰能忘記故鄉呢,誰又能忘記自己的過去呢。隻有這兩句話。他給她發了過去。
半個小時後,他收到了她的回信。她說,原以為你是一個詩人,會送來一首詩,沒想到隻有冷冷的兩句話,不過,我知道,在那冷冷的背後,肯定藏著一顆動蕩不安的心。
他一看,心裏一驚。
辦公室的其他人都出去辦事了,隻剩下他一個人。他對著雨發了一陣呆,想起自己曾經在遙遠的過去的雨天裏,也曾憂傷過。憂傷是青春的本色,青春如果沒有憂傷,青春就沒有詩意。憂傷使他想起了詩。他本可以成為一個詩人,然而沒有。他有些傷感。
做一個公務員是多麼無聊而又虛無的一件事,無論你如何發揮你的創造力和敬業精神,你都不會有任何事業感,你從頭至尾感受到的就是在混飯吃,你永遠都無法擺脫你隻是一顆按照既定程序運轉的螺絲釘的晦氣的感受。楊樹本是可以擺脫的,因為他本可以做一個詩人,詩人的事業可能與貧窮相伴,但那完全是一個人可以進行的事業,那是一種自由。而現在呢?隻是混飯吃而已。
他努力地想寫一首詩,可是,想了很久也不會下筆了。撂得太久了,而且始終沒有發表過,哪裏會有信心繼續下去,隻好放棄了。這本是很自然的事,但很多人在後來看了楊樹寫的詩以後說,啊呀!原來你寫得這麼好啊!你一定要堅持下去!他沒有堅持。
他沒有時間,也沒有心情。
正在這時,手機響了。他一看是她的電話。他的心跳了起來。他接電話的聲音有些顫抖。她在那邊笑著:
“楊樹,你這個人,真是的,我以為你會寫一些讓人動情的話,沒想到隻有兩句。
我不會寫詩,都覺得比你寫得好。你說,我寫得怎麼樣?”“好,真的非常好!你的文章本來就寫得很有詩意。”
“哎,我給你說,前一陣子,我悶在家裏,覺得挺苦悶的,就想寫一部小說,就寫我自己。”
“那好啊,你寫出來又不愁沒錢出版和炒作。你完全可以做一個美女作家啊!”
“有時間,我還真要寫。你可要給我改啊!”
“我哪敢改你的東西。”
聊了一陣子後,大家都覺得很開心,佟明麗突然問楊樹:
“你的電子信箱你老婆知道嗎?”
“知道。”楊樹說完這句話時,覺得自己挺沒出息的。
“不行,你得另外申請一個郵箱,我可能每天都會寫一些東西,你要幫我看看,要給我修改修改。我說的是真的。”
“好吧!你現在不上班了嗎?”
“上啊,一周就兩節課,也不用坐班,課也是在下午四點以後,所以很無聊。”
“那你就寫寫東西吧,說不上還真能寫出好東西來呢。”
“你現在就申請一個新的郵箱,給我發過來。”
楊樹真的申請了一個郵箱,給美麗發了過去。美麗在回信中說,你可能也是我筆下的主人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