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樹在下班的時候覺得非常失落。一個本來以寫作為理想的人,卻因為生活所迫而放棄了寫作,並且生活得非常艱難。晚上,可憐的失落者坐在久違了的書桌前,拿出了昔日的習作。隨著生活的深入,他已經看不上過去的東西了。他攤開了一遝稿紙,準備寫點什麼。但生活還在他心中喧囂著,他不能平靜下來。一個寫作者,必須在他坐下來的時候,就讓一切生活禁止,停止沸騰,或者讓一切都成為過去,然後他進入一個人的世界,再讓那生活按原樣進行。他沒有這個能力和心境。
可憐的人已經枯坐了一個小時,還是沒能寫下一個字。正在這時,程琦叫他:
“你給我把靈靈的褲子拿一下,就是陽台上晾著的黑色的那件。”
他把兒子的褲子拿了過去,扔在老婆的跟前,就出來了。他得繼續坐在那兒,等待靈感的來臨。
沒幾分鍾,程琦又說:
“給靈靈倒杯水來!”
他生氣地把杯子端過去。程琦問他:“你今天怎麼了?”
楊樹有些懊惱地說:“我突然想寫點什麼,可坐在寫字台前一個小時了還寫不出一個字。”
程琦歎了口氣,平靜地說:
“唉,你這個人。我一直就給你說,晚上不要看電視了,也不要應酬了,多看看書,多寫寫東西,說不準哪天還能出頭呢,即使不能出頭,也充實啊,可你說很累,就想看電視,現在都什麼年齡了,多少年都不寫了,能拾起來嗎?”
他也歎口氣,平靜地說:
“那時候是真的很累,總覺得寫的東西又發表不了,浪費那麼多精力幹什麼。現在這工作越幹越沒勁。官場上的事真是由不得自己啊!”“算了,你如果想寫東西就寫吧,反正一個人有一種愛好也是不容易的。你就寫給兒子看吧!”她似乎忘了自己。
那一夜,失落者又失落了夢。
第二天一大早,失眠者早早地來到了辦公室。他想,以後可以早點來辦公室,利用這段時間寫點東西。可是,等他打開電腦時,做的第一件事卻是看自己的電子郵件。
那個女人又出現了。是的,他現在對她的第一感覺就是,那個女人。她說,從中學時我一直就做夢,夢見自己成了一個作家,我的作文被老師當範文讀的時候,我覺得自己從教室裏飄了出去,飄進了虛空,然後也變成了虛空,那種感覺真的太好了,可惜,我爸爸一去世,老師就再也沒說過我的作文寫得好,我從此便認定是他們合起來騙我,可是,後來我上大學後讀中學時的作文,還是覺得自己寫得好,也曾想拾起筆來,無奈最終還是沒有拾起來,這雖然有家庭的原因,但更多的是我對生活的絕望。我那時覺得活著就是為了爺爺,後來他也離我而去了。你知道,我在人們眼裏,是一個壞女人,一個沒有道德準則的壞女人,更重要的是,你大概也聽說我有克夫相和克父相,跟我戀愛的人都死了,我的父母親也死了,就連我的爺爺也死了。我的脊背上有很多痣,算命先生說就是那些痣的緣故,於是,我做了手術,整個地換了那塊皮膚。後來,果然我又嫁了男人,再也沒有了噩運。從那以後,我就相信命運。我的一個朋友說,大概是我長得太漂亮了,連上帝都覺得不公平,於是便給我的命裏扔了一把刀子。現在,我用眾多親人和情人的生命聯合把那命中的利刃取了,我想應該過得平安一些了,幸福一些了,可是,仍然沒有。我仍然生活在不幸中。其實,我何曾幸福過?我已經跟你說過,我跟你的兩次見麵,對我是一種不幸。你們使我忽然間想起我曾有過的夢,而跟你的交流更使我渴望回到那個時候。所以,我現在要實現那個少年的夢了。但我放棄得實在太久了,你願意幫我嗎?
他回了信,說他願意幫她。這封信寫得就長了。他寫了自己最初的理想,寫了自己的不幸,寫了自己目前的處境,他說,他也一直想寫作,現在他不想寫詩了,想寫小說了。他的那些生活,那些生活中的感受太多了,他要把它們寫出來。他還說,是你,讓我又重新回到了理想中,是你,讓我又重新擁有了未來和希望。
一切早已開始,但他們未曾發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