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靈靈早已睡去。陳敬仍然坐在程琦的房間裏,溫柔地看著眼前的程琦,而陳琦則一直側著身子,避開了陳敬的目光,但她總會轉過頭來衝陳敬笑笑,表示對他談話的讚賞與共鳴。
程琦已經打了第三個嗬欠了。陳敬站了起來,對程琦笑道,我們休息吧,明天一早我來叫你。程琦站起來,微笑著把陳敬送走。當她轉過身來的時候,她突然間覺得自己疲倦之極,倒在床上就睡著了。
他們到洛杉磯時,有兩個人來接他們,一個是美國人,一個是中國人。陳敬說,這是他要訪學的這所大學的兩個教師,那個美國人是他的朋友,而那個中國人則是剛剛到這兒任教的教師。他們對陳敬非常尊敬。程琦很快就被安排住在離大學不遠的一幢公寓裏。那幢公寓住的多是這所大學的教授,還有一些國外來訪學的教授。但陳敬則住到很遠的一個地方。程琦後來才知道,這兒原是陳敬的住所,但考慮到這兒環境好,他就讓給她了。程琦非常的不安,給陳敬打電話說,我們換一下吧,我不能住在這兒。陳敬說,那兒比較安靜,安全,另外,我對這座城市非常熟悉,而你不熟悉,這樣比較好,利於給靈靈看病嘛,你就別再客氣了。
陳敬對這所大學的確是非常熟悉,也備受這所大學的歡迎。第三天,校長接待了陳敬。陳敬則把程琦也帶去了。校長一直看著程琦,微笑著對陳敬說,你的夫人非常漂亮。
陳敬微笑著轉過頭來,衝著程琦說,是的,她非常漂亮。陳敬並沒有解釋程琦不是他的妻子。當他們出來後,程琦還一直低頭想著這件事。陳敬衝程琦說,剛才校長的話你聽清了沒有?程琦看著陳敬說,你為什麼不向他解釋清楚呢?陳敬不看程琦,笑道,這是一個美麗的誤會,我不想解釋。程琦問,為什麼?陳敬轉過頭來看著程琦說,我真想有你這樣一位美麗的妻子,就滿足一下我的虛榮心吧!
那件事對程琦來說,卻有些非同小可。她確信陳敬此來絕非為了訪學,而是衝著她來的。她不安起來。她覺得自己隨時都有可能倒下,撲進他的懷裏。但她是一個認真的人,一旦撲倒,她就要永遠地倒下去,不能有半點閃失。雖然別人都說她美麗,但她知道,到她這個年齡的女人,男人想到的可能隻是性,要跟她結婚則很難。
靈靈做了一係列的檢查。陳敬每次都陪著程琦,幾乎把所有的事都包了。程琦到這兒來不會外語,事事都不順利。她一有事都要打電話問陳敬,陳敬總是不厭其煩地給她說,或者幹脆就跑來幫程琦幹了。陳敬後來幹脆借了那位美國朋友的車,自己開著。他說,這樣服務才更周到。程琦住的公寓其實也很大,有一間書房,書房裏有電腦,是供教授們讀書用的,有兩間臥室,程琦和靈靈住了一間,另一間空著。程琦看陳敬天天都要往這邊跑,就對陳敬說,你幹脆住在這裏算了。陳敬笑著說,那不就真成一家人了。
陳敬說的時候眼睛直盯著程琦,程琦不敢看陳敬的眼睛,低著頭笑著說,你這個人就會開玩笑,若是讓你老婆聽見了,還不跟你鬧?陳敬還是盯著程琦的眼睛,笑著說,她鬧我不怕,就是怕你不願意。程琦不說話了,正好聽見靈靈在裏麵哭,就去看靈靈。陳敬見程琦不說話,以為程琦生氣了,就笑著說,開玩笑,開玩笑,我這個人跟別人不會開這個玩笑,不知道怎麼,就是跟你開玩笑,反正我覺得和你很有緣。程琦笑了笑,說,是啊,我們從認識到現在,也有兩年多時間了,我經常煩你,你卻從來不煩我。陳敬笑道,說句實話,剛開始我真的有些煩,但後來就不一樣了,我發現你這個人有些與眾不同的東西。程琦笑道,什麼與眾不同啊,還不是被逼的。陳敬說,你自己可能不知道,但你影響了我。程琦驚奇道,我能影響你?噢,也對,對你的工作和心情可能有影響。
陳敬笑道,不不不,我說的是你的良知和正義感,說真的,我年輕的時候很有激情,也富於正義感,但慢慢地就沒了,上海那地方很容易讓人迷失,是你,讓我找回了自己,真的,一點兒都不誇張。
程琦驚奇地睜大了眼睛,而後笑了笑說,不會的,不會的,像你這樣的名人還會受我的影響。陳敬說,你千萬別這樣說,我在別人眼裏也許真的是個名人,但在你這兒,我隻是一個朋友,一個非常知心的朋友,說得好玩些,就是紅顏知己。
程琦的臉紅了,心跳得很厲害。她隻是微笑著,一直看著桌上的茶杯。陳敬說得很激動,他不笑了,一本正經地說,真的,我們之間的關係其實發生過一次很大的位移,你知道嗎?
程琦的臉還紅著,她還是沒看陳敬的眼睛,但她搖了搖頭,表示不知道。
陳敬說,剛開始也許是你在求我,因為我是個醫生,還是個名醫,我們討論的也隻是些病理方麵的事,但慢慢地就不一樣了,你與楊金秀打官司的事改變了你在我心中的位置。也許原來你在我心中隻是個弱女子,後來就成了一個自強不息的奮鬥者,一個正義與良知的使者。當然,我不是說你是一個女強人。女強人也沒什麼。我開始對你敬佩起來。再後來,你竟然又給楊金秀打官司,還居然又打贏了。你在我心目中又一次升華了。如果說,你為自己伸冤是人人都能做出的正義之舉的話,而你給你的仇人楊金秀出錢住院,又替她破案打官司就不一樣了,你已經拋棄了個人的成見,已經超越了小我,真正成為了一個高尚的人,一個純粹的人。
程琦搖著頭笑道,陳教授,別說了,雖然誰都愛聽好話,可我從來沒有聽過這麼高的評價,你把我給嚇住了,我可不是你說的那麼好的人,我當時就是想那麼做,就是覺得這世道不公,讓人惡心。
陳敬笑道說,這最好了,這說明你是一個覺悟的人了。我絕對不是奉承你。我前麵說過,我年輕的時候,也是一個充滿了激情與正義感的人,但後來我在大上海的物華中迷失了自己,是你喚醒了我。剛開始喚醒了我的良知,後來你喚醒了整個的我。在那個時候,我們之間的位置發生了根本性的位移。再也不是你求我,不是我給你治病了,而是我求你了,是你在給我的心靈治病了。所以,當你不給我打電話的時候,我就給你打。
也許在世人看來,這太不足道了,可對我卻是地震。我仿佛覺得自己在大上海上忽然停止了漂泊。對,過去我是在名利場和浮華中漂泊,現在我停止了這漂泊。
程琦還是搖著頭,表示不相信,她緩緩說道,你的話使我有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我是那樣的人嗎?
陳敬說,是的,也許你蒙在鼓裏是最好的,渾然不覺中完成了靈魂的超越,卻又不拒絕世俗的生活,這是最好的。
程琦終於笑道,我怎麼覺得你是一個哲學家,不是一個醫生。
陳敬笑道,我年輕時的理想就是想當一個哲學家,並不是醫生。醫生隻能醫好人的身體,卻不能醫好人的靈魂。這是微不足道的。相反,哲學家能醫好人的靈魂,功莫大焉。
程琦問道,那你怎麼從事了醫生行業呢?
陳敬道,這是命運。我有想當一個哲學家的願望也是在大學裏有的,但那時已經學習了醫學。不過,想當一個哲學家的願望也同樣成就了我。哲學家始終要醫治的是人的靈魂,醫生要醫治的是人的身體,這兩種思想一直在我思想深處鬥爭著。我剛開始學的是中醫,發現光有一種模糊的思想是不行的,必須得學習西方醫學的科學精神,於是便從研究生開始學習西醫,從解剖學方麵認識人的身體。到我上博士的時候,兩種醫學精神開始慢慢地統一了。精神能影響物質,同樣,物質也能影響精神,根本沒有誰決定誰的說法。在新物理學的研究中,科學家發現,當他們在觀測量子的運動時,他們的心情對量子的運動起到了巨大的作用,幾乎可以改變量子本來的運動。所以,我對那些在西醫上認為是患了絕症的病人,就用精神治療法,而對那些在精神上患病又引發身體病變的病人,則直接動用手術。這就是我的成功之處。我喜歡教書,我常常給我的學生講,一個醫生如果不懂哲學的話,他永遠都是一個庸醫,而一個隻懂哲學的人,卻不懂醫學,他就永遠都被世人看成是一個無用之人,因為他對具體事件無法處理。
程琦笑道,你越說越深奧,我聽不懂了。
陳敬還是一本正經地說,但是,我在跟你交往的後期,我才發現,這是我的幼稚和局限。人生的道理是無窮無盡的。我在給別人治病的時候,卻不知道自己早已得病了。
我說的是,我的心靈有病了。它迷失了本我,迷失了良知。但要真正醫好它,卻絕非易事。現在,你是我的醫生。
程琦大笑道,你說什麼呢。
陳敬說,我是認真的,你也許不相信,但我真是這麼想的。
陳敬並沒有留下來,他還是回了自己的地方。那天晚上,程琦一直睡不著。她回憶著自己這兩年來的種種酸甜苦辣,有些事情連她都不敢相信是自己做出來的。從來沒有人像陳敬這樣透徹地分析過她,也從來沒有人像陳敬這樣對她的這些行徑如此熱愛如此讚美。想著想著,她忽然為自己的過去流下了熱淚。是,她相信陳敬說的一件事,那就是她從一個弱女子變成了今天這樣一個有著獨立自我與品格的女人,一個熱愛自我的女人。是痛苦,是兒子的疾病,是不幸,把她逼成了今天這樣一個人。她原來是多麼的痛苦,為自己的不幸,但現在她有些慶幸了,她要感謝命運了。她相信再沒有任何苦難能打倒她了。
她想著陳敬的那些話睡去了。
陳敬說要帶程琦和靈靈到洛杉磯的遊樂場所去玩,程琦猶豫著,靈靈卻願意。她就隻好跟著去了。他們玩得很開心。一路上,陳敬給程琦講他在美國的學習經曆。陳敬是一個非常刻苦的人,因為家境貧困,所以自強不息。程琦對他的了解越多,就越是覺得心裏有一種抑製不住的感情。在經過一個豪華的餐廳時,陳敬說,他曾經在這裏打過工,也是在這兒,他曾經請一個意大利姑娘吃飯,他苦苦地追求她很長時間,但最終因為他是個中國學生而告失敗。他的情敵是一個英國的貴族。他本來想留在美國的,但因為這件事他下決心回國了。回國後,他已經三十三了,頭發也沒了。雖然他是留洋博士,但很多姑娘還是看不上他,因為他的頭發。三十五歲時,經別人介紹,他認識了一位教經濟學的大學教師,他比她大九歲。他們結婚了。可以說,生活也很幸福,但是,慢慢的,他卻沒有了激情,沒有了理想。
程琦說,生活本來就是這樣,平平淡淡才是真嘛!
陳敬說,問題是,你的出現使它不真了。
程琦沉默了。
在坐過山車時,程琦不願意,因為她怕靈靈太小,產生恐懼。陳敬說,不用怕,就是要刺激靈靈,你懂嗎?她隻好同意。她一隻胳膊緊緊地抱著靈靈。在一種驚恐中,靈靈嚇得哭了起來,程琦把靈靈抱得更緊了。當車慢下來時,她驚奇地發現,她的手和陳敬的手緊緊地握在一起。她沒有反抗。他們手一直握著,直到他們下車。
後來,他們到附近的一個森林公園去的時候,陳敬開著車,一路上,他們沉默著。
進公園後,陳敬要抱著靈靈,程琦也沒有反對。他們玩得很快樂。回來的路上,陳敬問程琦,你覺得這兒怎麼樣?程琦說,挺好的,各方麵都比咱們國內要強。陳敬說,那你覺得美國怎麼樣?程琦說,很好啊。陳敬說,若是讓你生活在這裏,你願不願意?程琦笑著說,如果是這樣,我會考慮的。陳敬問,真的嗎?程琦說,當然了,但我的英語水平不行。陳敬說,這不要緊,你隻要學習一段時間就適應了。
那天晚上,他們三人在陳敬曾經打工的餐館吃飯。有兩個人還認識陳敬。那兒吃飯的中國人很多,有好多人程琦都覺得似曾相識,但她確信不認識。陳敬說,你看,這兒的中國人其實也很多,在這兒生活一點也不寂寞。程琦說,是啊。
後來,他們在公寓裏聊到很晚。陳敬始終沒有要走的意思。快兩點鍾時,陳敬才說,你們休息吧,我回去了。程琦說,就住這兒吧。
陳敬盯著程琦的眼睛,程琦溫柔地笑了一下,低下了頭,說,這麼晚了。陳敬故意看了看表,說,好吧,就住這兒吧。程琦幫他把床整好,便站起來要走。陳敬將她的胳膊一拉,將她擁在了懷裏。程琦顫抖著,掙紮著。陳敬已經把雙唇貼過來,溫熱的呼吸吹到了她的臉上,她也被感染了。她想掙紮,但沒有。他的雙唇已經吻到了她的雙唇。
她本能地搖擺了一下,顫抖著身子,說,不要,不要。可是,他還是吻了她。她滿臉的淚水。
陳敬倒是被嚇壞了,他說,怎麼了,你不願意?程琦沒有回答,沉默了許久,才說,我已經忘記自己是個女人了。
然後,她默默地出來,回到自己的房間。
那一夜,她一點睡意也沒有。她左思右想,也想不清楚自己到底愛著誰。她不知道這樣做對不對。雖然她過去常常想過要離開楊樹,可是她從來沒有過什麼不軌行為。她摸著自己的雙唇,還在發燙。她真的忘記自己是一個女人了,她隻記得自己是靈靈的母親,隻記得靈靈的病,其他的一切都忘記了。她忘記了自己是楊樹的老婆。她想起這一年多來從來沒和楊樹親熱過,一想起那件事就讓她惡心。她似乎也沒有那方麵的要求。
她已經習慣了。可是,她被另一個男人吻了。她明明是想反抗的,可最終半推半就。她知道自己在心裏還是喜歡人家的。是什麼樣的喜歡呢?跟那少女時候的喜歡是不一樣的。
少女時候喜歡一個男孩,就是要看見他緋紅的臉,要看見他燃燒的眼,要聽見海誓山盟,要聽見心的地震,要做夢,要流淚,然後要手拉著手去幻想,把心靈的大地走遍。少女時想到的首先不是性,而是心。這段時期是漫長的。當愛情走遍身體的每一個細胞後,才會是性。那性也是緋紅的,燃燒的,是不易放棄的,永久的。到了成年時,這一切都變了。再沒有那漫長的心靈的煎熬,隻剩下性的吸引。這是多麼讓人難堪!當然,她與陳敬的喜歡不僅僅隻是性,他們首先是心靈的共鳴,然後才是性,更何況他們還沒有性。
應不應該有性呢?她問自己。
半夜裏,她聽見陳敬不斷上衛生間的聲音,知道他也是沒有睡好。
第二天早上,陳敬看見程琦時,程琦低著頭,看上去非常疲憊。陳敬一下子不知道怎麼辦才好,他說,對不起,我昨晚是情不自禁。程琦抬頭看了看這個男人,發現他其實並沒有她想象中的那麼強大,他非常虛弱。她笑道,你昨晚上沒睡好,現在回去再睡一會兒吧。陳敬見程琦答非所問,不知道怎麼辦才好。他一臉迷茫地走了。
之後有兩天再沒看見他。程琦在公寓裏呆著,偶爾領著靈靈去樓底下運動。公寓下麵是一個很大的草坪,草坪中間有一個可供行人休息和曬太陽的廳子。程琦在那兒逗留了一陣,就發現自己很不適應這裏。別人說什麼,她總是聽不懂。
她回到了房間,給陳敬打電話說,你能不能給我找個英語老師?陳敬一聽是程琦,高興了。他說,你要學英語?程琦說,你不在的時候,我就像是睜眼的瞎子。陳敬笑道,你別急了,我馬上過去,我做你的眼睛。程琦說,不行,我必須得自己學習。陳敬說,那我給你教吧。程琦說,也不行,那樣我肯定學不好,我必須在短期內和人交往。
陳敬沒辦法,給程琦找來了一個留學生,女的,長得很一般。陳敬說,她叫劉美萍,學翻譯的,是整個洛杉磯最好的老師。劉美萍是西安人,快三十了還沒有結婚。她一看程琦就說,陳教授已經把你的情況給我在路上講了,沒想到你還長得這麼漂亮,你可真是不簡單。程琦笑著說,什麼漂亮啊,已經老了。陳敬對劉美萍說,我說她漂亮,她還以為我在奉承她。
程琦對劉美萍說,我現在隻學一些基本的對話,其他的我以後慢慢學。劉美萍說,你不用著急,我保你一周後就能和美國人對話,從現在開始,你再不要說漢語,隻說英語,好嗎?
程琦按照劉美萍說的方法開始學習。早上起來她就打開電視聽,很多東西都聽不懂,但她還是認真地聽著,然後她開始複習大學時學習過的簡單的對話。據劉美萍說,那些東西美國人早已不用了,她帶來了新的課本,程琦就按照那上麵的學習。大部分詞彙她都認識,隻不過需要恢複記憶而已。她在房間裏大聲地讀著。上午的時候,陳敬會來看她,她就和陳敬對話。中午休息一會兒後,劉美萍就來了,教她一遍又一遍地練習常用的句子。
第四天時,程琦已經會說很多句子了。劉美萍很高興,帶她去逛街,讓她聽真正的美國人是怎麼說英語的。程琦很緊張,劉美萍便鼓勵她,讓她小聲地和自己說話,談感受。幾個小時後,當程琦回到房間時,她已經能夠大聲地和陳敬對話了。她高興了。
後麵的三天還是同樣的方法,到第七天的時候,程琦已經能夠和劉美萍在街上大聲地說話了。雖然發音還不準,很多詞彙她還不知道,但她覺得完全可以自學了。劉美萍走了。
第八天早上,她剛剛起床,電話響了。她拿起電話,就聽裏麵說:“Iloveyou。”她吃了一驚,聽出是陳敬的聲音,就笑道:
“早上好!”
陳敬用英語說道:
“走吧,我們去醫院。”
程琦也用英語說道:“好吧,不過,我想問你,你覺得我的英語說得怎麼樣?”
陳敬說,好,非常非常好,沒想到你學什麼做什麼都這樣用心。
程琦說,我這個人的特點是專注。
半個小時後,陳敬出現在門口。他手裏捧著一束玫瑰,對程琦說:
“我的天使,請接受我的崇拜。”
程琦笑得前仰後合,她接過後用英語說:
“謝謝!但以後請用英語和我說話。”
靈靈被安排每天上午接受醫院的訓練,下午還得接受專業按摩。程琦得一直伴隨左右。程琦隻能進行一些基本的對話,稍有難度她就不懂了,所以陳敬始終陪伴著她。晚上,程琦要學習英語,陳敬便和靈靈一起玩,或者陪靈靈看動畫片。程琦看陳敬每晚要回去,心裏很過意不去,要求陳敬留下。
第一晚,他們相安無事。第二晚,程琦太累,也早早地休息了。第三晚時,陳敬就有些不安起來。他在程琦睡下後不久輕輕地敲了門。程琦開了門,問有什麼事。陳敬穿著睡衣說,我想看你一眼,剛才我把你長什麼樣忘了。程琦笑了一下,說,別這樣。陳敬一看,就笑道,好了好了,不打擾你了,我看到了,可以睡著了。
程琦卻睡不著了。她發現自己慢慢地忘了楊樹。空間的距離的確能夠改變人心與心之間的距離。第二天早上,她睡得很死,是靈靈把她推醒來的。陳敬看她疲倦的樣子說,今天我帶靈靈去吧,你再睡一會兒。
那是陳敬第一次帶靈靈去。程琦覺得有一種很舒服的感覺,她又睡了一會兒。醒來的時候,正好楊樹打來電話。程琦一時語塞,竟然不知道怎麼跟楊樹說話。楊樹倒沒在意,隻問靈靈的病情,程琦便把這些天來的進展簡單地說了。楊樹最後問,陳教授天天跟你在一起嗎?程琦本能地回答道,沒有,他隻是我們到醫院去的時候才來。楊樹便問,那你又不懂英語,怎麼跟外界交流?程琦說,陳教授給我請了一個英語老師,是西安人,我用一周的時間已經可以跟別人進行簡單地對話了。楊樹很驚奇,表示不相信,程琦說,真的,誰騙你啊!然後他們就掛了電話。
程琦本來是要學習英語的,可楊樹的電話擾亂了她的內心。她忽然意識到,在遙遠的國度,有一個一直愛著他的男人在等著她。這感覺使她潸然淚下。從相愛到結婚,他們的生活一團甜蜜,可是,自從有了靈靈後,他們的心不通了。他奔波在金錢上,目的是為了她和靈靈,而她呢,請了長假,整天圍著靈靈轉。雖然他們沒怎麼交流過,可是都是為了同一個目的,她怎麼能這樣對待他呢?
她感到了內疚,也感到了痛苦。
她做好了飯,等著靈靈和陳敬來吃飯。靈靈回來的時候特別高興,靈靈說,媽媽,我們不回去了。程琦笑道,好,暫時不回去了,等你的病看好後再說。陳敬看著程琦說,靈靈的病一定能看好。程琦說,希望能看好,我們借了那麼多錢,唉!陳敬看程琦發愁的樣子,說,你別愁,不就是三十萬嗎?程琦笑了笑,不說話了。
那天中午,程琦發現,他們三個人在一起也很和諧。她忽然問陳敬,你們家誰做飯?
陳敬說,當然是她了。程琦笑道,我聽說上海的男人都愛做飯。陳敬笑道,我是個例外。
程琦又問,那你天天和她們一起吃飯嗎?陳敬說,中午我在醫院吃,晚上若沒有事,才回家吃。程琦又問,你女兒跟你感情深嗎?陳敬笑道,當然,我是她的驕傲,她是我的未來。
吃過飯後,程琦要洗碗,陳敬卻早已跑到了廚房裏。程琦說,我來吧。陳敬卻說,就給我一次機會吧。程琦笑道,你這樣對我,我真不知道怎麼報答你才好。陳敬仔細地看著程琦,程琦的目光閃爍著。陳敬說,我沒想過要你報答,我說過,你是我心靈的醫生,我是要到你這兒看病的,直到看好為止。程琦笑了起來,說,我可不這麼認為。陳敬也笑了起來,說,那你怎麼認為。程琦說,你先洗碗吧,等你洗完後我再告訴你,我先哄靈靈睡覺。
靈靈睡著後,他們來到了客廳。陳敬笑著說,現在說吧。程琦忽然說,我又不想說了。陳敬有些失望地說,哎,女人的心真是難以捉摸啊!程琦說,那你就別捉摸了。陳敬更失望,他說,我是不是讓你煩了?程琦抬頭看了看陳敬,陳敬一臉的真誠,但她忽然間又看見了他禿著的頭頂。不知為什麼,她對這個非常在意。她說,不是,你讓我為難。陳敬說,為什麼?程琦低頭說,我們之間這樣下去,很可能會……但是,我們都是有家庭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