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汪二爺德高望重,好多村上人就申冤告狀。村幹部鄉幹部還有派出所的臉不黑的老包們,第二天都“坐堂”在汪二爺家,要對汪家子孫們執法是問。幹部們先是要汪二爺自己主訴。這些不肖之輩,怎樣欺侮長輩,怎樣虐待老人,怎樣限製老人自由,直到“有幾天不把飯給老人吃”……汪二爺躺在床上,眼睛大睜著,就是不開口。
平貴那時也在床邊。汪二爺不開口,平貴聽見老人驚天動地“嘹亮”“山響”緊咬著緊咬著嘴唇。汪二爺不張嘴巴隻張開眼睛,從小和汪二爺混得很對路兒很忘年的平貴,聽見二爺兩隻眼睛齊聲說了許多話。汪二爺說得最多的,平貴,你不讓我死,你就曉得該讓我怎麼活。
村幹部鄉幹部臉不黑的老包們申冤告狀的鄉親們,見汪二爺委屈得說不出話或絕望得不想說話,更堅定為民作主和為民請命。他們調查起主要見證人平貴。
平貴想,汪二爺,我曉得了。我倆一牆相隔,是真正村鄰,你那性子我最曉得了。你活著,走到哪,人家唧唧噥噥,“這就是沒死毬掉的汪老頭。”“這就是想婆子想得尋死的汪老頭。”這就夠了。這就把你的臉抓得破爛不堪鮮血淋漓。這就活著不如死掉了……
“平貴,民氣不純,鄉風不正,人人有責。你又是在汪二爺眼皮底下長大的正直人,你說呀。”鄉長或臉不黑老包說。
平貴說:“咋說呢,我真屁。昨兒晚上不是悶死人嗎,這天氣是抓鱖魚時節,汪二爺下那鱖魚筒子失了腳,栽進了水裏。我那時什麼也沒看清什麼也沒鬧清。沒鬧清誰都喜歡往壞處想是吧,我慌得不象個糧食瞎喊亂叫有人投水尋死是吧。唉唉唉我這人真屁……”一屋子公家人是覺得平貴真屁,一院子村上人也頓時稀裏糊塗。於是鄉長和顏悅色、孝子賢孫般討問起汪二爺,汪二爺金口總算是開了:“是這麼回事。”
臉不黑的老包們覺得蹊蹺。他們一點兒也不想收場。他們跳下堰塘,要摸摸有沒有那個漁具——鱖魚筒子。臉不黑老包們很走運,不但摸到了鱖魚筒,筒子裏還卡著一條至少五斤重的大桂魚。
……這一回,是汪二爺第二次尋死了,這一回,又是平貴第二次救了汪二爺。這一回,平貴才說了上一回事情:“二爺,那個鱖魚筒子,是我五更下的。像上回一樣,我曉得後邊會有什麼事,我曉得怎麼幹。二爺,你放心。你老盡管好好消氣、養息。”平貴妻說:“我們就說你到安慶做小生意去了,在我五姨家歇腳,聽說沒賠也沒賺,過幾天大概就回來了。”
很可惜,這一回汪二爺硬是不說:“是這麼回事。”
這時候,我們筷子橋又死了兩個人。一個掛在樹上一個沉在水裏。不是沒得吃沒得穿沒日子過,也不是受侮辱遭暗害,更不是……
掛在樹上的是一位豆蔻年華姑娘,據說她媽媽挑的男孩子比她自己選的那個男孩子條件好,又據說這姑娘不曉得好、沒福氣“好”。這女孩死後也有眼珠,她掛在樹上不僅舌頭吊得很長連眼珠也全翻上去了。沉在水裏的是位六十多歲寡老婆子。六十多歲了,還作怪,還作風不好。還賤得跪在兒子麵前哭和求,不嫁個死老頭子,好像就昏天黑地沒日子。
平貴因為起早放牛,掛在山坡樹上的女屍就是他先看見了。他把姑娘解了下來,他隻看見姑娘吊著舌頭,並沒看見姑娘什麼有眼無珠。沉在水裏的老婆子也是他先撞著了,那不是因為起早放牛,那個死老婆子是中午發現的。平貴的水牯子犁了一晌收割過的早苞穀地,天氣熱,水牯子就嬌氣十足地跑到塘裏“泡澡解暑”了。平貴千喚萬喚不回來,隻得下塘請這“牛爹爹”。平貴的腳,就碰上了一件東西……
隔了兩天,村裏就傳出了平貴要賣牛。人們曉得這個喜愛牛喜愛成牛瘋子的平貴,是在故意調養快活舌頭講瘋話,就像我們鄉下老板們(漢子們)喜歡他的兒伢,一邊將兒伢向天上拋著用肩膀接住扛著,一邊說“把我小狗(小孩)換燒酒喝羅”……就是這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