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章(3 / 3)

阿蓮這麼走著,走出了另一個主意。她走進村莊,走到彩珍門前。“誰?”“我。”阿蓮就進了彩珍家。

“項鏈賣掉了嗎?”

“別急著談項鏈。你把兒子叫來。”

“他睡著了。不能叫的,叫醒肯定發脾氣。”

發脾氣算什麼?誰怕發脾氣?誰發誰的脾氣?不過……已經和春生發過脾氣了,已經和那封信和丈夫發脾氣了,又在彩珍家再經曆一場“發脾氣”,實在沒意思。

“行,那就我倆說說。”不知怎麼的,阿蓮今晚特別想“說說”。

彩珍聽說,不能專心,手不能停。她正在忙著兒子那隻龐大的旅行袋,吃的穿的用的,一件一件往裏邊填著。

阿蓮不耐煩:“……為丈夫為兒子,昨天嘲笑奶奶、媽媽,今天輪到自己嘲笑自己。彩珍,我從今天宣告,我什麼都不怕了。丈夫不回來,他就可以滾蛋。兒子不能務正業或不想務正業或不務正業,他盡可以戕害自己,他不可以威脅他的母親。我們應該連同我們的田野,向家人和許多許多人,發一串警告:女人的田野,是脆弱的田野!女人的田野,是孤獨的田野!女人的田野,是變形的田野!”她這麼說著,並無懊悔。雖然後邊的話,她是準備了又準備,提煉了又提煉,要和那位大學生說的。

彩珍眼睛睜得老大老大,阿蓮在說什麼呀?細想想,也不太驚奇,筷子橋,幾十個莊子,兩三千口,訂報紙訂雜誌也就是阿蓮。有一隻書架子,架子上名副其實碼的是書,還是阿蓮。能文能武的阿蓮,就常常講點別人一時聽不懂或慢慢地慢慢地才能解得透的話。女狀元阿蓮,泥巴埋到胸腰,露出的,仍是一顆給鄉下姐妹拿主意的腦殼。彩珍想彩珍想彩珍想。

阿蓮:“還收拾什麼,玩去。”

彩珍:“上哪玩?我……我真有事。”

“有事又有什麼用?你看,項鏈還沒賣掉呢,有事你也沒錢,你那寶貝兒子還是送不回學校。”

彩珍果然立即泄了氣。泄了氣的彩珍,就被阿蓮很輕鬆拉出了門。

兩個四十歲女人一對中年朋友稀裏糊塗走了一會兒,阿蓮便要彩珍把項鏈戴上:“這麼好的月亮,戴上一定好看的。”彩珍經不起撩撥,她當真戴上。

阿蓮就大加奉承、讚頌。阿蓮象是深沉無底阿蓮象是算計蓄謀阿蓮象是偶而爆發象是……

阿蓮:“去吧。就這樣兒,戴著項鏈,戴著月光,去看看他……”

彩珍臉一紅,心一跳,“她知道了?她好鬼”。彩珍不說心裏話,隻說:“看誰?”馬上,她轉為女人那點小小的狡猾,“啊呀,你這個騷貨,我打死你,我真打死你……你想男人你就去嗎,你忍不住就去嗎,你拿我窮開什麼心……”彩珍就一邊捶阿蓮一邊笑得差點兒滾到田埂下。

阿蓮不笑。阿蓮認認真真以及認認真真到底。“他是個好男人。他的莊稼種得那麼好,他幫你把莊稼也種得好。他不象別的男人,送一件衣服還皺巴巴的,他送給你的項鏈是真金項鏈。他真他好,他真好真好……”她不掩飾陶醉,“你沒道理不對他好不和他好。你沒道理你沒道理你沒道理……”沒道理是她自己的嘴唇,竟抖得那麼厲害。

沒道理是她滴答相思淚:“我們女人,不應該讓這樣的好男人,又離開了我們的田野……”

後來,阿蓮終於甘苦同味不可名狀地看著一種真實一個夜景。後來她一個人站在遼闊的田野,站在月光下一波一波耐心地泛濫著的輕柔綠色裏,靜靜的,沉沉的,向往著那一串漸去的慌亂腳印……

井老師說:“門外站好!”

四喜低頭看準了門檻,確信自己是在門外。怎樣才算“站好”呢?就一動不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