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門打開了,荷葉被兩個健壯的工人架著,上車去看。蜢子依然圓睜著雙眼,緊握著雙拳。年輕的臉上的表情並不痛苦。荷葉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死死地抱住他,把臉貼在他的胸膛上,又伸手去合他的眼皮,仍合不上。兩個大漢幾乎是將她懸空拎下了車。荷葉抬頭仰望濃雲密布仍在落雨的天空,淒厲地叫道:“蒼天哪!”
槐花被架著上了車,雙膝跪在擔架旁的車底板上,抓住蜢子的一隻手,貼在胸口上,瞅著他的臉,泣不成聲地說:“恩人呀,哥呀!我隻有等來生來世再報答你了!你放心走吧,我會照顧好荷姐的……”她伸出哆哆嗦嗦的手,也去合他的眼皮,仍合不上。槐花又說:“哥呀,哥!你囑咐我的事,我一定會辦到的!一定會辦到的!一定會辦到的!哥!你就放心吧!”
說也奇怪,蜢子那圓睜的雙眼,緩緩地合了一下,竟又睜開了。
醫生、護士、架著槐花的兩個壯漢,見狀大為驚異,毛骨悚然。
這時,一個中年婦女也打出租車來了,她分開眾人,快步跑到荷葉麵前,叫了聲:“閨女!”荷葉定睛一看,哭著大叫了一聲:“媽!媽呀!”撲通一聲,就雙膝跪在了中年婦女麵前的泥水中,雙手抱住了她的腿,大放悲聲。
周圍的人還以為這個中年婦女是荷葉的繼母。
原來,這天下午,丹若在家裏也老是心神不定,老覺得要出事兒,就打了個出租車趕到河畔街16號院。院門鎖著。她更感到了不好,就讓出租車把她拉到了化工三廠大門口。
這時,保衛處和派出所的民警捉住了槐花,以咬傷汪立棟砸傷方箭為由,要帶走她。槐花掙紮著,聲嘶力竭地叫著。荷葉衝上前去,叫道:“你們誰敢!”方箭見狀,急忙擺擺手:“放開她!”
在救護車要送蜢子去火化廠時,荷葉硬要把蜢子先運回住處,給他洗澡更衣。因他滿身是泥水。醫院的大夫不同意,說救護車不能占用時間太長。經協商,郝主席讓救護車把蜢子送到廠職工醫院後,先回去。同時派另一輛車送槐花回河畔街住處取來了蜢子的衣服。荷葉和槐花忍住悲痛,給蜢子脫了衣服,隻見他的背上、胳膊上全是棍棒打的紫色血印子,胸部、腹部、腿上全是皮鞋踩的紫黑的傷痕。兩個人忍不住又大哭起來。給蜢子洗了澡,擦幹身上的水,換上潔淨的內衣、襯衣,又穿上了一身他生前最喜愛的草綠色軍裝,一雙解放鞋。
北靈建築公司並沒撈到好處,盡管他們砸了四化建的攪拌機、電焊機,淋了水泥,打傷了對方十幾個人出了氣,還把一個女技術員扒光了衣服扔到了泥水裏,可自己的人也被打傷了七八個。有一個胳膊骨折,一個左小腿骨折,一個鼻梁骨骨折,根本不能幹活了。另外最嚴重的是有五個人被警察抓走,關在拘留所裏。狄財在地窩子工棚前,召集起民工們來,語氣沉痛地講了一番話。他沒敢罵民工們。因民工們本來對他老不發工資就窩了一肚子火,這次去砸四化建又吃了不少虧。如果狄財敢罵,他們非砸爛了這個狗娘養的不可。農民老實是老實,可一旦點燃了導火索,他們就會舍生忘死,義無返顧。最起碼全體罷工回家,狄財就會大大地抓瞎。惹下這麼大的禍,狄財也不敢去告訴四姐狄亞美,更不敢去彙報給四姐夫項之木。所以,他先拿出一些錢,派人送受傷的民工去醫院治療,又給民工們補發了工資。然後,安撫大夥:“咱從今以後,任何人都不要管四化建的事。他們那邊兒,就是天塌下來,地陷下去,設備都爆炸了。咱也不管!咱就隻管施咱的工。幹完活,拿錢走人,回家和老婆孩子好好熱乎熱乎!施工中有什麼問題,你們找我,由我去交涉。”他又當眾狠狠地罵了一頓弟弟狄富,罵他“頭腦發熱,義氣用事”。宣布,記大過處分,扣發當月的工資獎金。
狄富卻不吃他這一套,會後就打起鋪蓋卷,回老家去了。臨走,也不叫哥,扔下一句話:“哎,咱倆的賬,以後再算!”
狄財顧不上狄富了。他打聽到派出所長王大利的家,登門拜訪。一是要“請領導出去吃頓飯,把情況彙報一下”。二是留下一萬元錢,給“挺辛苦的兄弟們搞點兒福利”。目的隻有一個,就是希望盡快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