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遠處黝黑的天邊，不時地亮起一道道雪亮的樹枝形的閃電。
荷葉來到直衝4號倉庫院的位置，把塑料袋放在石坎後邊，蹲下，取出塑料袋中的一隻紙船，船中是一朵盛開的白蓮花，花芯中有一支紅色的短粗的蠟燭。她下到河邊，按著了打火機，點燃了蠟燭，看了看那朵火焰，然後雙手把紙船捧到水邊，放下去，又掠水把它往河裏邊推推。蓮花紙船就順水而下，很快彙入了河麵上的船燈裏。河燈如一群閃爍的星星，飄向了墨黑的遠方。
荷葉不知道，在她放河燈之前的十分鍾，有一個個頭矮矮的少婦，也來放過一隻河燈。燈中有一隻紙做的小白綿羊，羊前邊用紅紙做了一顆心，心上放了一枝粗短的蠟燭。她就是小羊。
而幾乎與她同時，在幾百裏外的一個縣城的北側，一條寬闊的河邊，有一個胸前戴著“峭南一中”校徽的少女，也放了一隻河燈。紙船裏是一隻綠紙紮的挺大的青蛙，蛙的雙手捧著一支紅紅的長長的蠟燭。
方箭巡查完廠區，回到辦公室門前，取出鑰匙開了鎖，剛一進門，就聽一個女子低低的聲音：“哥，別開燈！”方箭一聽，是小梭魚，剛按下暗鎖的鈕兒，女子就撲上來抱住了他。“哥，我太感謝你了！我弟弟已經上班去了！我父母和我兄弟媳婦可高興了！”
相擁著進了裏屋，兩個人都不約而同地想起了第一次在這裏的情景，不禁感慨萬分。方箭說：“我和咱們廠能有今天，你是立下了汗馬功勞的。我第一個感謝的人就是你。”他把一個厚厚的信封從小包裏掏出來，放在小梭魚胸口上，“這是獎勵你的。我不能公開獎你，也不能提你個副處長副經理，更不能評你個勞模標兵，隻能私下獎了。”他順手拿過桌子上K-3號工程開工剪彩時用的一條紅綢，紮在她的腰間，又拿過一朵紅綢大花，係在她的脖子上，“這一年多，妹子辛苦了！我和咱們廠的命運，已經徹底地轉變了！以後，我再也不會讓你幹那種事了！我要你永遠當我的專利！永遠當我的小奶牛！”
荷葉看著數不清的河燈從身邊漂過，卻不想立即離開，又扭回頭看南側和4號倉庫院那些快落光了葉子的白楊、泡桐，再看東邊遠處河畔街那看不見的16號小院，以及再遠一些的看不見的滿是殘荷葉子的荷塘。然而，就在這時，身後不遠的廠區突然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接著騰起一團幾十米高的烈焰。熊熊的火焰與濃煙在一起翻滾著，把四周幾百平方米照得通亮。
在爆炸聲剛起之後，荷葉身後的圍牆就被巨大的氣浪“嘩啦”一聲衝倒了。河邊粗大的柳樹、泡桐樹也被衝得如弓一般彎下了腰，不少樹枝被“哢嚓”一聲折斷。荷葉隻覺身後被人用力推了一把，就“撲通”一聲栽進了河裏。離她不遠處幾個放河燈的人也都被衝到了河裏。河麵上，倒映著廠區那一片熊熊燃燒的烈焰。緊接著，廠內的消防警報尖厲地響了起來。
管線內原有的巨大壓力使噴出來的原料氣體與空氣碰撞，瞬間又產生了一連串劇烈地爆炸。接著，更多的原料氣體噴湧出來，使火焰在十幾秒之內就升騰到幾十米高，引發了一連串的爆炸。巨大的衝擊波把連接儲氣罐的一隻100多公斤重的閥門拋上了幾十米的高空，又重重地墜落下來，把主控製室的房頂砸了個大窟窿，接著落在了電腦監控的儀表盤上，把儀表盤和十幾台電腦砸了個稀爛。
那座80多米高的反應塔頂端，一根粗大的管子被炸裂了，噴出的火舌發出刺耳的呼嘯聲，高達十幾米，就像一柄巨大的火炬，照亮了廠區和四周幾百平方米的地域。接著，是被炸飛的混凝土塊、磚塊、設備零件如隕石雨般劈哩啦拉地落了下來。還有一根挺粗的鋼管落進了天河中，砸起了十幾米高的汙濁水花。設備區濃煙滾滾，如爆炸了一顆原子彈。職工們沒人聲地喊著叫著往外逃，還有一些卻是往裏衝。但衝到火場外圍就不敢再往裏進了。爆炸聲仍然此起彼伏，混凝土塊、磚塊、碎玻璃乒乒乓乓地往下落。陳堅、郝延慶、章偉生、孫建新等人就大聲喊著職工往後撤。幾名職工大聲哭喊著說誰誰還在車間裏，沒撤出來。但陳堅、郝延慶卻不敢帶人或派人進去營救。陳堅沙啞著嗓子，指揮有關人員打電話找方箭、找職工醫院、找110、找120、找林夢珠。每個人的臉在忽明忽暗的火光映照下，一會兒發紅，一會兒發黑，一會兒發白，一會兒發紫，一會兒長，一會兒短，奇形怪狀，猙獰可怖。
消防警報沒命地叫著。僅過了三四分鍾，本廠的兩輛自備消防車就呼嘯著趕來了。門衛早已把柵欄門打開，消防車箭一般駛向起火地點。
在荷葉被衝到水中的同時，薛之良也被衝得摔了個跟頭，滾了幾個滾兒，幸虧讓一棵柳樹給擋住了。在廠區燃燒的烈焰映照下，薛之良看到了在河水中掙紮沉浮並向下遊漂去的荷葉。他爬起來，往下遊緊跑了十幾步，“撲通”一聲，跳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