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9章 洪七爺與神叉周(2)(1 / 3)

現今的“散打”戴護頭,護胸,且不穿鞋。那時上擂台沒這規矩,除可在腰上纏一根板帶護住心口外,腳下一律著打靴,這打靴極講究,靴底、靴幫都是由生牛皮製的,鐵硬。逢上不經打的,隻一腿,隔著護心口的板帶也得把人的五髒六腑給震碎了!

據說小什字若瑟堂的一位法國牧師出於好奇去看了一回,竟嚇得半閉了眼睛,在胸前連劃十字:主啊,救救這些罪孽深重的人吧,阿門!

然而,那年頭命賤,窮瘋了的人不大惜命。第三天上,洪七爺去了。

擂台是由杉杆、楠竹和木板搭成的,五丈見方,一人來高。台下早已站滿了人,踮起腳隻見黑壓壓一片人腦殼。

擂台左邊不遠處,搭了個篾席棚子,裏麵碗口粗的圓木支著一具放亮的生漆棺材,一個頭紮孝巾的年輕婦女正啞著嗓子捶棺號哭。

這是開擂以來製造的第三個寡婦。不多不少,正好一天一個。自然,棺材也是劉湘劉輔公出銀子捐助的。

慘烈,驚心,台上台下都彌漫著一股血腥的氣息。也許,惟其血腥才更能撩動人的獸性和嗜血的瘋狂!

麵對棺材,照樣有人把這於人隻有一次的生命押上這人生的輪盤賭。

洪七爺就是一個,隻不過他賭羸了。

這天,一開擂就上來一個蓄著一雙寸許長指甲的怪和尚,和尚自稱法號空明,是哦眉山伏虎寺下來的知客僧,五十餘歲,寬臉,微胖,一對長長的壽眉,家織土布僧褂,僧襪及膝,登一雙布耳子草鞋,有點像川戲裏的法海和尚。

這和尚也怪,上台來先用手指頭圍身子虛畫一個圈,然後屏息凝神半垂下眼簾,朝東方雙手合十,嘴唇微動念念有詞,夷頃,睜開眼,稍微分開雙腿,擺了個丁字架的樁口。與空明和尚對陣的是一位三十來歲的漢子,論骨架身坯還強出這空明一頭,可交手才兩回合不到,隻見這空明和尚一揚手,猛一頭將這漢子撞倒在台上。末了,空明退回圈內站定,雙手合十輕輕道一聲:“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這天上午,一連上來了七八個,論架式、武功都非等閑之輩,然而全不經打,不是被這空明和尚一腿踢翻,就是被一頭撞倒,幹淨利索。無一例外,而且多半在五招以內。

邪門!台上台下嘩然,都說和尚念了咒語,是用的神打,幻打。

凡夫俗子能打得過神仙麼?與神仙較量,豈不是自討沒趣!本來躍躍欲試者開始怯場,到後來,幹脆沒人敢上那五尺擂台了。

一時間,台下一片出奇的肅靜,隻有空明和尚垂簾屏息,雙手合十像根木樁似的立在台口,好似就待他超渡眾生了。這當兒,洪七爺一個箭步跳上去了。

洪七爺上得台來,猛地把腰間板帶殺緊,朝和尚冷冷一笑,一抱拳丟開個門戶。

好一場驚心動魄的惡鬥。

台上,空明和尚與七爺你閃我撲,一個動如脫兔,一個疾如鷹隼;吐似猛虎撲食,吞似鯨吸百川。台下人看得傻了眼。忽然間,空明和尚一揚手,故伎重施一頭朝洪七爺撞來,七爺似有防備,縱身閃過,一擰腰猛發一腿,“咣”一聲,空明和尚被七爺一腿摜中左肋,撲地跌出丈許。

好,“倒樁”!洪七爺贏了空明。台下叫好疊起,掌聲潮湧。空明翻身立起,合掌道一聲“善哉”,狼狽而去。洪七爺一介凡夫,何以打敗了神仙?說來倒是一件趣事,這空明和尚哪裏有什麼神打、幻打,那畫圈、念咒都不過是唬弄人的玩藝。空明和尚取勝除確有些武學根基外,其秘訣就在他那雙寸許長的指甲上。原來,這空明和尚花功夫練就了一樣邪門玩藝,即在每根長指甲裏暗藏著數十粒菜籽般大小的鐵砂子,與人較技,瞅準了猛然用指甲彈出,專射對手麵門,乘對手一驚,倏忽之間將人擊倒。洪七爺不傻,之所以敢鬥膽登台,就因他憑一雙鷂子似的利眼識破了空明和尚的這個秘密。

不過洪七爺也多了個心眼,並不道破。道破了,贏得還有這麼風光麼?

五天下來洪七爺贏了塊銀章,金章被二十一軍軍長劉湘的國術教官搶了去。洪七爺心裏透亮:這黃燦燦的玩藝兒雖好,吞進去恐怕就屙不出來。

從此,洪七爺名聲大噪,時來運轉。

如今他不但徒弟眾多,還開起了武德膏藥堂,也算得是有頭有臉的角色。現而今,他七爺站在較場壩這地麵上跺一腳,地皮兒也得顫一顫。

本來洪七爺並非那號放不開的雞腸小肚。老話說,變羊子吃草,變魚鰍鑽田,誰也不得誰,你周興龍有本事,會登打,像七爺我當初那樣獨自劈一另天,能人模狗樣地活,七爺我不眼熱。你在這地界兒上掛牌乎,可總也得放個屁,遞張帖子,打個響聲麼!當初川西壩的筱荷卿,資陽河的劉黑頭來貽園唱戲,戲牌沒掛,戲票就托人送來了。吳橋鎮來的那撥馬戲班在通玩門扯棚子,班主快手劉剛下船就拎一盒八寶豆沙糕、兩罐桂花糖來了。不是七爺稀罕他那吃食,這才叫他媽懂江湖,曉事體!七爺我重義氣,你給我臉,我也決不會給你屁股。怎麼著,快手劉開棚第三天上,一個踩繩的丫頭片子招惹了禮字旗的弟兄,吼起要砸他的班子,不就是七爺我去幫他撿平順的麼?臨末,快手劉送來兩封大洋,七爺我一文沒收,反倒貼一頓招待!七爺我認的就一個“義”字嘛!可周興龍這龜兒子算個啥?地皮剛踩熱,就竟然不尿這一壺了!這不是明擺著沒把七爺我打上眼麼?站洪七爺這塊,你想,能不氣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