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0章 洪七爺與神叉周(3)(1 / 3)

是的,江寬海闊。然而,哪遝子不是一樣?江湖自古就一條險道,一靠本事,二靠膽,常言道:膽大騎龍騎虎,膽小隻配騎抱雞母。一栽跟頭就走人,哪還能在這江湖上存身?既然上了這條道,就得一竿子撐到黑。何況洪七這老小子實在毒辣,這口氣咽到肚裏不把人活活憋死?一走了之,豈不太便宜了這老東西!七尺漢子活在這世上就真他媽隻能這般窩囊麼?周興龍越想心裏越不是味,眉頭不由擰成了兩砣疙瘩,霍地立起身,說:“錢老板,這幾個錢你揣回去,煩您老今兒晚依舊掛牌。”

“還演?”錢老板睜大了眼睛。“還演!”周興龍回答得斬釘截鐵。

“狗子娃他爹,我傷成這樣,咋能上台?”周興龍沒理妻子,扭頭對錢老板:“煩你給洪七爺遞幾張票子,就說我周某請他老人家蒞臨賜教!”

錢老板似有所悟,點點頭走了。周興龍一把從屋角拉過狗子娃,說:“娃,你是不是你的種?”七歲的狗子娃大睜著一對烏黑的眼珠子,茫然地點了點頭。

“好!今兒晚幫你爹一回,替你娘去台上走一遭!”

“狗子爹,你瘋啦!”桂蘭顧不得疼,想坐起身來,但卻隻徒勞地掙紮了一下,又倒下了。

周興龍頤不得妻子,卻一把將狗子扯進懷裏,眼一熱,“叭嗒”掉下了兩顆眼珠。

顯然,今夜是周興龍唱獨角戲。

剛才,他表演的是“單刀加鞭”,即一手執九節鞭,一手掄單刀,一長一短,一軟一硬,兩種兵器上下相隨,剛柔互濟,是個一般人拿不起來的玩法,也算得一個絕活兒。接下來是耍鋼叉。雪亮的汽燈下,鋼叉閃爍,叉上的八隻銅環叮當作響,似珠落玉盤,風鈴輕敲,高低錯落,節奏分明。

台下,靠前的幾張茶桌子全是洪七爺的人。正中那張茶桌上,擺著椒鹽瓜子、五香花生米和一小碟甜杏仁。洪七爺細眯著眼睛似在品茶,又似在聆聽銅環的叮當輕響,自在而悠閑。鐵核桃坐在旁邊,時不時對著洪七爺的耳朵眼低語兩句。

鐵老板是今早送來的票子,又幫周興龍下了不少軟話。這小子終歸下粑蛋了!媽的,不給他遞碗辣子湯,不曉得七爺我的鍋兒是鐵鑄的!俗話說,強龍難壓地頭蛇嘛,在這壩兒上求吃,還得顧忌著點。昨晚黑那一石子兒狠了點,聽說那堂客的大腿根被戳了個血糊糊的窟窿眼,不能下床。可不狠,周興龍這龜兒子會皈依佛法嘛?馬王爺幾隻眼?三隻!知道了就好!洪七爺想到這,乜一服台上的周興龍,端起茶桌上的蓋碗茶“吱溜”吸了一口:這茶嘛,這時辰才喝出點味兒來了。

不知啥時候,周興龍一個“韋陀獻杵”已收住了大叉。台下起了一陣錯落的掌聲,與昨黑了相較,稀疏多了。

接下來又該是釘飛叉。看來,今晚上他隻好釘空板壁啦!洪七爺不動聲色地微微一笑。

台上,汽燈絲絲響,雪亮。此時周興龍的臉盤子有些微微泛青。他放下大叉,稍一遲疑扭頭對馬門喊了一嗓子。

馬門的布簾兒挑開,台下看客一忽兒全愣了。隻見四個漢子兩條杠,抬出了一具漆水放亮的棺材,緊隨棺材,一個七歲大小的孩子走了出來。孩子吸溜了一下鼻涕,背靠板壁立定,平伸開雙手一這是狗子娃。

棺材被擱在了台當間,雪亮的汽燈下,泛著黑森森的光。空氣倏忽間變得濃重而粘稠,滿戲園子一下靜得駭人。台下,洪七爺亦是一驚,心說:“咦,這龜兒子又要玩啥子花頭?”此時,隻見周興龍一步跨到台口,抱拳朝台下作了個轉轉揖,大聲道:“諸位,昨夜晚我周興龍丟人現眼,掃了各位的雅興,實在對不住大家。老婆傷了娃娃頂,今兒晚我把我這獨根苗兒子帶來了,該怎麼演還怎麼演,我周興龍決不讓諸位爺白掏了腰包瞎為我捧場。然而,鋼叉無情,這裏我事先備下了一口棺材,若有閃失,這就是小兒的去處!我周興龍不怨天,不怨地,更不怨台下諸位,隻怨我命裏無子,我周興龍認命!如果我周興龍得罪了哪位大爺,請看在這孩子麵上,先放我一馬,日後,我自當感激。”周興龍說到這裏,猛地頓住,額角上那條疤痕烏中帶紫,眼裏射出兩道冷光,朝台下掃:“如果哪位爺硬要作梗,讓我翻不過這道坎,對不住:兄弟我隻好以死相拚了!”

周興龍說罷,把狗子娃叫到台前,朝台下連鞠了三個躬。台下議論紛起:“這娃兒頂多七八歲,唉,造孽!”

“掙這幾個銅子兒不容易,簡直是賣命!“背後捅人刀子,這也太他媽損陰德了!”有猜出了個中內情的,悄悄兒把眼光投向了洪七爺。洪七爺有些不自在了,媽的,這哪像是請我看戲?這不分明是指著和尚罵禿驢,往七爺我眼裏捅棒子麼?看來,今兒晚這小子是矮子過河安(淹)了心的,竟然教訓到我頭上來了!還說啥子要“以死相拚”,這不分明是指著我鼻子尖在戳麼?當爺我耳聾,聽不懂話?當七爺我是草雞了,一嚇就癱?七爺越想越不是味。然而真要收拾這小子,洪七爺心裏也不免敲小鼓:顯然,周興龍已經看出了昨夜的門道。如果動手,說不定這小子真敢玩命!不收拾他嘛,難道就讓這小子張狂著橫過去?以後他豈不要騎到七爺我頭上來拉屎拉尿?一時間,洪七爺真還有些舉棋不定,進退維穀了!

台上,周興龍舉起了鋼叉。叉尖雪亮,在汽燈下一爍一閃,那尾端的紅綢也紅得紮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