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間,又從樹木林裏掠出數人。
這些人原本都騎著馬,後來坐騎讓給了司馬丘雨,他們施展輕功奔跑,這麼快就趕上來,輕功之高,宋官窯也是暗暗吃驚。
他們無聲散開,圍住宋官窯。
一人接住宋官窯的話,冷笑道:“巴山四怪的刀陣能不能捉鬼,宋大俠很快就會知道了。”
宋官窯循聲望去,見說話的乃是一個五十開外的瘦小老者,他臉上瘦得沒三兩肉,可是一雙眸子卻精光四射,顯然內力極是深厚。宋官窯心想,此人定是巴山第四怪無疑了。他搖頭道:“就算你們的刀陣真能捉鬼,對我來說也一點沒用,因為,我不是鬼。”
瘦老者嘎聲道:“你放心,你很快就會變成鬼的。”
老者一邊說話,一邊緩緩前行,走到被宋官窯點了穴道的巴山三怪身邊,替他們一一解了穴道。
宋官窯眼看老者替同伴解穴,站著紋絲不動,仿佛巴山三怪就算解了穴道,也不會對他有任何威脅。瘦老者解了穴道,冷冷道:“宋大俠死到臨頭,還能如此鎮定,真令老夫佩服!”
他“嘿嘿嘿”冷笑數聲,對司馬丘雨道:“少莊主,這位宋大俠是你的殺父仇人,但這第一仗還請讓給我們巴山四怪。”
司馬丘雨適才見過刀陣的厲害,但他更知道宋官窯的武功絕非一般人所能想象,他不是宋官窯的對手,但殺父之仇他還是要親手報的,他聽了老者的話,心中已有主意:待他們消耗了宋官窯的內力,自己再出手也不遲。於是,他點點頭,道:“巴山前輩,宋老賊的武功深不可測,你們可要小心。”
巴山四怪中一人桀桀笑道:“少莊主放心,我們不會搶走你的仇人,我們隻捉鬼,最後一刀,一定留給少莊主,令少莊主能手刃仇人。”
另一人則朗聲道:“咆哮山莊的各位高手,宋大俠既然想見識巴山刀陣的厲害,這也許是他此生的最後一個心願,看在宋大俠與司馬莊主曾是生死之交的份上,大家就成全他吧,我們出手時,各位稍安勿躁,倘若我們捉不住鬼,或許還讓這個知人知麵不知心的惡鬼反咬一口,到時各位在宋大俠身上多砍幾刀,以替我們四兄弟出氣。”
此人雖然說得輕鬆,但空氣卻沉重得令人窒息。誰都知道,宋官窯的劍術和暗器號稱天下第一,江湖上那一句“宋官窯,一劍解千愁”的美譽並非謠言,宋官窯的一劍江湖中已是少有敵手。
宋官窯長身而立,默默不語。一陣風吹,遠處的樹葉嘩嘩作響,湖泊上泛起波光——夕陽最後一線餘暉就要從湖麵消失。
微風拂麵。
剛才馬匹狂奔,眾人直覺得風冷刺骨,此時,風雖然不再覺得寒冷,但是另一股寒意已裹住了每個人的心。
寒意來自殺氣!
殺氣從巴山四怪身上彌散。
他們還沒有動,殺氣已罩住了宋官窯。
寒冷的殺氣足以殺人於無形!
宋官窯仿佛在殺氣裏身子微晃,禁不住打了個寒顫。
暮色四合。
烏雲從各個角落竄出,占據天空中的位置。又仿佛天空不忍目睹即將發生的一幕。這一幕,必是驚人和恐怖的一幕!
猝然間,四個人動了——
巴山四怪,以一種誰也沒見過的快,撲向宋官窯。
四個人明明是筆直而簡單地撲向宋官窯,可是人們卻覺得他們的姿勢極其優美,身體就像是刀鋒,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而且,四個人在空中閃電般交換位置,織成了一張刀網!
四個人,四柄刀。
一分四,四分八,八八六十四刀。
適才巴山三怪一氣砍出八十一刀,現在,四怪才砍了六十四刀,出刀的速度雖沒有適才快,但此時的氣勢,卻比適才強盛一倍!
如果說適才那八十一刀刀與刀之間的銜接還有空隙,現在這六十四刀,卻是絕無空隙!
這已不再是刀,而是一條條縱橫交錯的刀線。六十四條刀線織成一張可怕的刀網!
宋官窯成了網中的魚。
圍住宋官窯的另外八位都是武林高手,他們看得清楚,巴山四怪的刀陣並非絕無破綻,刀陣的破綻在刀網未織成之前,如果宋官窯這時動手,他或許還有機會取勝,而刀網一旦織成,破綻也就隨之消失,宋官窯隻有在網中等死了!
巴山四怪身法奇特,四個人在空中彼此借力,手中刀指東劃西,綿密不絕。刀風呼嘯,令人心膽俱寒。
他們似在等待宋官窯來破網。
但是宋官窯卻視而不見,凝立不動,也仿佛在等刀網加身。
須臾,刀網一變——
縱橫交錯的刀光成了一片白霧,白霧盤成一個巨大的漩渦,將宋官窯裹在當中!
四柄短刀能發出如此駭人的威勢,令所有人目瞪口呆,心驚不已!
大海裏的漩渦能浸吞船隻,巴山四怪的“刀渦”能殺人,這一點,人們已深信不疑!
“刀渦”越來越快,越來越急——
開始還發出駭人的刀風,漸漸的,聲息全無,最後變成了一根白色水銀柱。水銀柱開始很粗很短,後來,慢慢的變得又細又長……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
很顯然,“刀渦”裏的宋官窯此時還安然無恙。
宋官窯無恙,巴山四怪也許就有危險!
盡管所有人都替巴山四怪捏汗,可是宋官窯在這種情形之下仍能做到不還手,這份能耐,令每個人自歎弗如。
忽然,靜默的光柱裏傳來一聲歎息。
歎息聲中,刀光頓逝,空地上現出五個人:巴山四怪和宋官窯。
巴山四怪所站的位置跟出手之前一樣,仍舊將宋官窯圍在當中。不一樣的是,他們手中的刀不見了。
這時,聽得遠處的湖中傳來四聲落水的聲音。寂靜中,這四聲並不甚響的落水聲聽來清晰無比,所有人都明白,這是巴山四怪四柄刀掉進湖裏發出的聲音。
巴山四怪看起來占盡優勢,卻被宋官窯不知用什麼手法彈掉了手中兵器!宋官窯既然能彈掉他們的兵器,要殺他們想來也不難。
昏暗中看不清巴山四怪的表情,可以想象,他們的臉肯定死豬一樣難看!
宋官窯默默道:“我說過,我不是鬼,你們捉不住我的。”
良久,巴山四怪中一人絕望道:“宋官窯,你為何不殺了我們!”
“我跟你們素昧平生,但你們都是司馬莊主的朋友,我不會殺你們的。”宋官窯鬱鬱道:“司馬莊主倒下了,但咆哮山莊不能倒,今後,咆哮山莊要在武林中屹立,還得仰仗各……”
宋官窯還未說完,一個蒼老的聲音打斷他的話,冷冷道:“我一直不相信世上有誰能殺得司馬莊主,現在才知道……”老者說了一半,打住不說。
宋官窯不看老者,已知道他是誰,說道:“沈管家,你這是什麼意思?”
沈管家哼道:“宋大俠雖然與司馬莊主乃是生死之交,可宋大俠的武功我從未見過,方才得見,果然是天下無雙,以宋大俠的武功,要稱霸武林也不是難事,可你……為何要殺了司馬莊主!”
宋官窯聞言,苦笑一聲,卻並不辯白。
另一人冷笑道:“宋大俠的武功既已無人能敵,殺了人為何不敢承認?難道怕承認之後被我們碎屍萬段?”
此話好毒,他在逼宋官窯承認自己是殺人凶手。
宋官窯仰天道:“笑話!我宋官窯做事,向來敢作敢當。”
天上,又有大片烏雲聚集,天色更暗。
沈管家“呸”了一聲,道:“我們也一直以為宋官窯是一個光明磊落的大英雄,原來卻是個卑鄙無恥的小人!”
宋官窯不理他,又沉默不語。
司馬丘雨這時道:“宋官窯,我說過,今日之事,不是我死就是你亡,既然你不肯承認,好,我就當著這麼多前輩的麵,問你幾個問題,你若都能回答,我便放了你。”
宋官窯毫不思索,道:“少莊主請問。”
司馬丘雨問:“三天前你在哪裏?”
宋官窯道:“在咆哮山莊。”
司馬丘雨問:“你到咆哮山莊幹什麼的?”
宋官窯道:“不久前我悟出一招劍法,但一直覺得它並不完美,所以想請教司馬莊主。”
司馬丘雨問:“後來呢?”
宋空窯道:“司馬秋潭帶我到他的密室,我把那一招劍式演練給莊主看,我一直練了十幾遍,莊主也沒有看出我這劍式中究竟哪裏有破綻。”
司馬丘雨聲音稍變:“既然劍招無破綻,你為何還來請教我爹,你的居心何在!”
“不!”
宋官窯靜靜道:“劍招確實有破綻,我確信你爹已經瞧出來了。”
司馬丘雨歎道:“說我爹沒看出劍式中有破綻的是你自己,說我爹瞧出破綻的又是你,我爹已死,便任由你怎樣說了。”
宋官窯茫然道:“你爹當時對我說的是沒有發現破綻,可是我卻知道他看出了破綻,他之所以沒有說,肯定是另有緣故。”
司馬丘雨逼問:“什麼緣故?”
宋官窯搖搖頭,道:“我也不清楚。”頓了頓,又喃喃道:“按理,以我們倆人的交情,彼此間任何事情都瞞不過對方,他應當明白,我肯定知道他已看出了其中的破綻,他為何不肯說呢……”
司馬丘雨慘笑道:“虧你還口口聲聲說是我爹的好朋友,全是一派胡言!”
宋官窯仍道:“不會錯的,我敢肯定,你爹看出了劍式中的破綻……”
司馬丘雨冷冷道:“就算看出破綻又有什麼用,他還不是一樣死在了你的手上!”
宋官窯以一種出奇平靜的口吻道:“你以為我能殺得了你爹?我憑什麼能殺得了你爹!你爹一眼就能看出我那劍招中的破綻,而我卻不能,當時,看到你爹異樣的眼神我就明白,在劍術上的造詣,你爹永遠高我一籌,就算你爹閉上眼睛我也殺不了他!”
司馬丘雨不覺間憤怒起來,淒道:“不錯,我爹的一指劍法天下無敵,可是他卻瞎了眼,他沒想到你會殺他,因此你才會得手。”
宋官窯又不說話。
“你為什麼不回答?”司馬丘雨怒道。
“你根本不是在問我問題,叫我如何回答?”宋官窯苦笑。
“好,我再問你。”
司馬丘雨稍稍平息胸中的怒火,道:“你演練完劍式之後又發生了什麼?”
宋官窯沉默了一會,輕輕歎道:“我練了第十七遍那招劍式,司馬莊主還是搖頭說看不出破綻,我知道司馬莊主或許有難言之隱,不便探問,便準備離開密室,於是我打開密室之門,接下去的一切,少莊主已經一清二楚。”
“接下去的我來說!”
司馬丘雨口氣又悲憤不已:“我原本是到密室來找爹的,可我離密室尚有兩丈,就見你從密室裏出來,而我爹,已倒在血泊之中!”
宋官窯黯然道:“聽到你的驚呼,我才意識到密室裏有驚變,想不到,唉……”
司馬丘雨反倒鎮定了,道:“你以為殺了人可以逃之夭夭,沒想到會被我碰上,對不對?”
宋官窯似沒聽出司馬丘雨的譏諷之意,緩緩道:“有人能無聲無息殺了司馬秋潭,此人的武功真是無法想象,若非親眼所見,我死也不會相信世上有這樣的高手……”
司馬丘雨厲聲道:“這位高手就是你!”
宋官窯痛苦道:“少莊主,你還是不肯相信我的話?”
司馬丘雨暴出一陣大笑,道:“宋官窯,你以為我是白癡嗎?你是不是想說,有人在開門的一瞬間進入石室殺了我爹?”
宋官窯斷然道:“不,打開石門我第一眼就看到了你。”
司馬丘雨冷笑道:“這麼說,你身後的空氣殺了我爹!”
宋官窯無話可說。
司馬丘雨劍鋒一抖,道:“宋官窯,你還有什麼話要說!”
宋官窯凝立不動,道:“我要說的隻一句話,司馬莊主並不是我殺的。”
“宋官窯,拿命來!”
司馬丘雨心中悲憤之極,盡管宋官窯武功極高,他也決意與之拚個魚死網破,隻見他閃身如電,點點寒芒分擊宋官窯全身要害!
“一指劍法”飄忽詭秘,劍氣哧哧有聲。
由於“一指劍”寬僅一指,像是一根長長的判官筆,所以,劍法中融入了精妙的點穴套路。又由於“一指劍”乃是單刃劍,無鋒的那一麵可與任何利器撞擊而不用擔心會損壞劍鋒,因此,劍法中又有剛猛鐧術,司馬丘雨施展開來,時而矯若遊龍,時而虎虎有聲。一柄長劍仿佛數種利器,毒蛇一般纏住宋官窯,端的是凶險無比,奇幻異常!
眾人不由心道:“一指劍法果然了得,少莊主僅數年的功力,使來便如此厲害,難怪司馬秋潭能憑劍笑傲天下了。”
司馬丘雨一招連著一招,劍氣有時蕩起宋官窯的青衫,但是卻傷不了宋官窯毫發。
宋官窯從容躲閃,縱使對手的劍式如何變幻,他都遊刃有餘。所有的人都已看出,剛才司馬丘雨使出一招“鶴舞九天”,徑取對手眉心要害,宋官窯至少有三次機會可以致勝。
幾十招過後,司馬丘雨顯得有些力不從心,出招也遲滯了不少,宋官窯卻是氣定神閑。
有人忽然大吼一聲,接著就見一片白光罩向宋官窯。出手的乃是一位白衣大漢,他的大樸刀劈出,空氣也為之一顫!
大漢同時口中喝道:“少莊主,我來助你!”
此人乃是劉醒龍,在咆哮山莊,他也算是一位高手。在咆哮山莊算得上高手的,在江湖上也一定可以排得上號。劉醒龍的樸刀發出“嗚嗚”聲,聲勢駭人。
宋官窯剛剛避過少莊主一劍,右腳退了半步,還未站穩,劉醒龍的一刀夾風劈下,竟來剁他右腿。眼看這一刀就將剁個正著,刀風卷起宋官窯的青袖,極快地沾上刀身。
就因為這衣袖的一沾,劉醒龍勢大力沉的一刀居然無法下剁!
刀一滯,宋官窯已然退開,說了一句:“劉兄弟這一招‘抽刀斷水’練得還不夠火候。”
劉醒龍大怒,反手“唰唰唰”極快地砍出三刀,這三刀輕靈的劍法,每一刀都砍向宋官窯咽喉。隻可惜,他的刀雖快,宋官窯的身形更快,三刀落空。
宋官窯避了劉醒龍三刀,司馬丘雨已在背後一劍遞出。這一劍無聲無息,快疾無比,宋官窯仿佛腦後長眼,頭一偏,劍鋒貼著他的耳根刺過,一絲寒意直透心胸。
宋官窯扭身斜跨,飛身掠起,沒料到劉醒龍身軀雖大,輕功卻極高,行動也極迅敏,居然攔在宋官窯前麵,樸刀一立,刀鋒冰涼,猛地使了一招“力劈華山”!
司馬丘雨一劍刺偏,雙足一點,竟然不改劍勢,一招“金鳳點頭”,劍尖疾點宋官窯背後“靈台”、“風門”兩穴。
眼前情勢,宋官窯一清二楚,他雙目餘光一閃,見左右又有兩人,一人手持銀鉤,一人握著柳葉刀,飛身搶攻!如此一來,宋官窯前後左右四麵受敵!
銀鉤掏他小腹。
柳葉刀則對準他的右肋。
樸刀、一指劍、銀鉤、柳葉刀,四件兵器,無論哪一件都可取他性命,這次,宋官窯若不出手,看來就要命喪於此了!
然而,宋官窯還是沒出手。以不可思議的身法,從四件兵器中鑽了出去——
四個人隻覺得眼前一閃,目標已不見。
他們還未轉身,呼喝聲又起。原來,宋官窯雖然鑽出四人合擊之險境,但咆哮山莊的另外八位高手已圍住他,隻聽得兵刃劈風及暗器的哧哧聲響成一片。
一人沉聲道:“宋官窯,你還是出手吧,讓我們也見識見識你‘一劍解千愁’的無敵劍法!”
宋官窯被眾高手圍殺,並不慌張,說道:“我的劍並不是用來對付你們的。”
他說了一句話,已避開六件兵器的擊殺。
一人陰**:“如此說來,你是決意不肯出手了?”
另一人冷笑道:“倘若他出手,我們早已死了,天下便沒有人知道他是凶手了!”
此話好毒:若是宋官窯出手,就等於承認自己是凶手,而他不出手,以他們十二人之力,他勢必難逃今日之劫!
不想宋官窯道:“眾位放心,我不會殺你們的,不過你們也不要逼人太甚。”
馬上有人接口道:“宋官窯,有種的就拔劍殺了我們!”
在八件兵器的合擊下,宋官窯令人難以置信地飄來飄去,看起來極其凶險,卻是毫發未損。他長歎一聲道:“就算你們真能殺了我,我也不會拔劍的。”
宋官窯此話一出,豈非將自己置入絕境——
他麵對的是十二位高手,他要是不出手重創對手,如何能突出他們的重圍?若不能衝出,對手放膽進攻,他稍一疏忽,豈非要一命嗚呼?
所以,他話音一落,便有三人同時笑道:“好,看你能支撐多久!”
呼呼呼,一根五尺長的銅棍卷地而來!
刀風。
劍吟。
更有暗器噬血的嗚咽。
因為宋官窯絕不出手,所以隻聞兵刃劈空聲,卻無利器碰擊的叮當聲,但其中的凶險程度,令人膽顫心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