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都已下馬,傅一葦也從車廂裏出來。隻有琴心還在馬車裏。震驚之餘,眾人注視著那一排棺材,隻見上麵寫著“劉醒龍”、“沈管家”、“高仁”、“巴山四怪”等名字,除了鄭夫人,另外十一個,竟是那天隨司馬丘雨追殺宋官窯的那十一位高手!他們怎麼會死?
鄭夫人怎麼會死?
一陣風吹,貼在棺材上的白紙簌簌響著,隨風飄動,陽光下,更顯得陰森可怖!
各人所乘的駿馬經曆過慘烈的廝殺,可這麼多的恐怖棺材,也許從未見過,不禁發出一陣陣“噅噅噅”長嘶!咆哮山莊寂靜無聲,馬嘶落處,緊閉的大門緩緩打開,裏麵走出兩人——
一人身材修長,身著白衫,臉神悲傷,正是司馬丘雨。
他身側一人,烏發垂肩,美豔動人,卻是葉明珠。
葉明珠臉上顯然也罩著悲戚,可從她走路的樣子看,她已經恢複了健康。
傅一葦見到她,喊道:“明珠姑娘,你的毒已經解了?”
葉明珠聽到傅一葦的聲音,先是一喜,馬上又悲切道:“鄭夫人解了我的毒,可她卻……”
華金封悄聲對苦心道:“師伯,這……”
苦心也是一臉迷茫。
這時,司馬丘雨和葉明珠已然過來,傅一葦拉住葉明珠,因為她已知道鄭夫人乃是個不可思議的神秘女子,上上下下直打量葉明珠,嘴裏說道:“明珠姑娘,你有沒有覺得哪裏不舒服?”
葉明珠搖頭道:“鄭夫人已經解了我的毒,司馬公子說,今天,花劍侯會來,他來了麼?”
司馬丘雨忽冷冷道:“葉姑娘,花劍侯不會來了。”
葉明珠怔怔道:“司馬公子,你說花劍侯是一個言而有信之人,他說過會來就一定會來的,難道你是騙我的?”
司馬丘雨的聲音變得柔和,道:“葉姑娘,我沒有騙你,因為花劍侯他不能來了。”
葉明珠抓住傅一葦的手,緊張道:“傅姑娘,你們在一起的,花劍侯怎麼了,為何不能來?”
傅一葦沒答,司馬丘雨又柔聲道:“葉姑娘,花劍侯不能來,因為他也跟我娘一樣死了。”頓了一下,又道:“葉姑娘放心,我答應一定幫你找到殺你師父的凶手。”
誰也不相信花劍侯會死,可是眼前的一切實在太驚人,令人覺得世上根本沒有什麼事不能發生!眾人聞言都大吃一驚,九叔更是又驚又怒,喝道:“你胡說八道!”
喝聲未已,袖中軟鞭已閃電般挾風卷去!
司馬丘雨靜靜站著,待軟鞭擊至胸前,忽然一拔劍——
劍隻拔了一半,九叔的軟鞭已掉了一截!
司馬丘雨的出手竟是如此之快,不待九叔第二鞭落下,他說道:“若是能來,為何現在還不來?”
九叔一怔,他的第二鞭居然沒有落下。
司馬丘雨卻緩緩抽劍,劍身與劍鞘的磨擦發出輕微的脆響,眾人忽覺眼前一蕩,一股冰冷的寒氣直逼肌膚!
——司馬丘雨的一指劍已然出鞘。
這是一柄江湖中獨一無二的劍。
劍身寬僅一指。
劍鋒似凝結著萬年的寒冰。
司馬丘雨的目光比劍鋒還要冷,他轉臉盯著宋官窯,聲音冷如堅冰:“宋老賊,你太狠毒了!”
宋官窯一臉的淒愴,他知道司馬丘雨又將他當成了殺人凶手,苦笑道:“少莊主,這是怎麼回事?”
司馬丘雨眼中布滿了血絲,此時凶光瀉露,看起來很是可怕,從牙縫裏擠出一句:“你殺了我爹,如今又殺了我娘和十一位兄弟,有種的,為何不殺了我!”
他憤怒得身軀顫抖,可握劍的手卻異常鎮定,劍尖指著宋官窯,一動不動!
宋官窯痛苦道:“少莊主,我若要殺他們,何須等到今天?”
“除了你,還會有誰!”
司馬丘雨怒喝一聲,手中一指劍幻出一道寒光,劃向宋官窯胸脯。
盛怒之下的這一劍,速度已快到了極點!
空氣仿佛被這一劍凝固!
劍無聲,而每個人都感到一股逼迫而來的壓力!
一指劍法,果然非同小可!
然而,宋官窯並沒拔劍,身軀一仰,已然避過。宋官窯這一仰身看似輕而易舉,實則凶險萬分,因為,在如此迅疾的劍勢當中,要判斷對手的招數變化,實非易事。宋官窯看出司馬丘雨這一劍雖快,卻不含變化,所以才敢冒險。
果如宋官窯所料,司馬丘雨一劍落空,劍勢一滯,第二劍並未連綿緊跟。
苦心、唐三拂等人對眼前的驚變一時難以把握,不知道該幫誰,所以先退開,靜觀事態變化。
葉明珠抓住傅一葦的手,緊張地:“傅姑娘,司馬公子他……”
傅一葦歎道:“葉姑娘放心,司馬公子殺不了宋大俠的。”
葉明珠一聽,更顯緊張,道:“那宋大俠……”
傅一葦目光瞥處,宋官窯又避開了司馬丘雨快如閃電的兩劍,微微道:“葉姑娘放心,宋大俠也不會殺司馬公子的。”
葉明珠這才不說話,可臉上溢滿了關切之色,傅一葦暗暗道:“鄭夫人解了她的毒,她似對司馬公子心懷感激……”
司馬丘雨一劍比一劍緊,時而飄忽詭秘,時而簡單淩厲,劍氣縱橫,劍尖不離宋官窯全身要害。然而,司馬丘雨的劍再快,總是慢了一點點,宋官窯在他的劍勢當中進退自如。到得後來,隻見劍光,不見宋官窯的身形,劍如雨絲將宋官窯裹住……
眾人瞪大雙眼——
這兩個人,一個隻攻不守,一個隻避不攻。
雖無駭人的聲勢,卻是一場驚心動魄的決鬥!
酣鬥良久,忽然有人叫了聲:“住手!”
司馬丘雨此時已經攻了一百八十九劍,仍是無法迫宋官窯拔劍還擊,更未能將其刺傷,自知若是苦鬥下去,說不定會使自己的內力耗盡,聽得有人叫“住手”,一指劍虛晃一招,漫不經心的從左至右劃過,身子隨即飄開。
哪料司馬丘雨剛才苦鬥近二百招,連對手的衣衫也未沾上,此時隨隨便便一劍,速度不快,力道不強,卻聽得“哧”的一聲裂帛般的輕響,將宋官窯的一截衣袖割下!
宋官窯在司馬丘雨疾風暴雨的劍勢中尚能遊刃有餘,對手最後一劍舒緩而笨拙,他卻手忙腳亂,隻覺劍鋒含而不吐,又蘊含無窮的殺機,竟使他無從閃避!
若非宋官窯最後一刻側身閃避,司馬丘雨的劍鋒割下的恐怕不是他的衣袖,而是他的頭顱了!
宋官窯驚出一身冷汗!
司馬丘雨也大惑不解,望著地上的衣袖,僵立不動!
苦心、唐三拂、傅一葦等人也對這最後的變化莫名其妙,還道是宋官窯聽到叫聲已經停手而司馬丘雨又削了一劍,九叔哼了一聲:“司馬莊主的劍法果真了得。”
叫聲從咆哮山莊裏麵傳出,叫聲剛落,琴心便掀開車簾出來,笑道:“花公子,你可來遲了。”
隨著琴心的笑聲,咆哮山莊裏又出來兩個人——
一個和尚,一臉的嬉笑狀,目中透著銳氣和睿智。
另一個乃是年輕人,腰懸長劍,自有一股超凡的氣質。
苦心叫了聲:“妙因,你怎麼在這裏?”
九叔則驚喜道:“花侯爺,你終於來了!”
妙因見了苦心,忙跑過去,大聲道:“苦心,你走後又發生了一些你做夢也想不到的事!”
苦心知道他們這時從莊內出來,一定有原因,不理妙因,而是望著花含香,妙因卻道:“苦心,你猜猜看,你離去後發生了什麼事?若是猜對一半,我就陪你下一個月棋。”
苦心道:“妙因,這裏不是你瘋的地方。”
妙因四望,又大聲道:“這裏隻是多了一些人和一些棺材,跟別的地方並沒有什麼不同!”
眾人知道這個和尚便是少林高僧妙因,都吃了一驚。最驚訝當是華金封,原來,那次替他剃掉須發又送他僧衣救他的正是妙因,他激動地喊了一聲:“妙因大師!”妙因裝作沒聽到,看也不看他。
苦心道:“現在不是瘋的時候。”
妙因聞聽此言,立時變得安靜,站在苦心身後,認真地:“不是瘋的時候就不瘋。”然後一拍華金封的後腦,輕聲道:“原來是你這小子。”他一安靜,所有目光都注視著花含香。
花含香的臉上,永遠都掛著那種自信的微笑。
他緩緩走到宋官窯跟前,說道:“宋大俠,你來了?”
宋官窯道:“是的。”
花含香道:“你有沒有找到鑄造一指劍的神匠?”
“沒有。”
宋官窯道:“在司馬莊主遇害之前,天下根本沒有人能鑄出一指劍。”
花含香微微道:“這麼說,有人用一指劍製造慘案嫁禍咆哮山莊最後又殺了司馬莊主的假設根本不成立?”
宋官窯默默道:“是的。”
花含香沉默了一會忽道:“宋大俠,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我又找到了新的線索。”
宋官窯果然麵露喜色,忙道:“什麼線索?”
花含香道:“宋大俠恐怕永遠也不會猜到的。”
妙因這時插嘴道:“他若是猜到,我也陪他下一年的棋。”
宋官窯迫不及待地:“花劍侯請講,到底是什麼線索?”
司馬丘雨這時冷冷道:“花劍侯,我娘已經做到了答應你的事,我娘的要求,你做到了嗎?”
花含香靜靜道:“我答應三天內殺了宋大俠,現在期限已到,我卻沒做到。”
司馬丘雨剛才未見花劍侯,反而來了宋官窯,以為花劍侯不是宋官窯的對手,死在了他的手上,如今看來並不是這麼回事,花含香出現,倒使他心中略顯高興,冷笑道:“我娘死了,花劍侯是不是想食言?”
“我是這樣的人嗎?”
花含香對司馬丘雨道:“可我有句話想問莊主,你娘要我殺宋大俠,是不是因為宋大俠殺了你爹?還是有別的原因?”
司馬丘雨瞪了宋官窯一眼,臉上立時現出憂憤與痛悔之色,慘然道:“今日我當著各位英雄的麵發誓,我娘要殺宋官窯根本沒有別的原因,此前,咆哮山莊待宋官窯有如上賓,他也將這裏當作他自己的家那樣隨便,宋官窯,我說得對不對?”
宋官窯痛惜道:“少莊主說得一點不錯。”
司馬丘雨恨道:“可你為何還要下此毒手?”
宋官窯一臉痛苦,可無言反駁。
花含香說道:“既然你娘要殺的是害你爹的凶手,所以,我竭力想把這個凶手找出來。”頓了一下,又道:“宋大俠不願錯殺一人,我花含香同樣也不是亂殺無辜的人,倘若要我殺無辜,我情願自己死。”
司馬丘雨道:“可你已經答應我娘……”
妙因笑道:“花劍侯向來一言九鼎,他既已答應你娘,若沒找到凶手,自會在你娘的棺材前割脈自盡的。”
聞聽此言,包括苦心、司馬丘雨、宋官窯在內的諸人都大驚失色,隻有琴心臉色不變,那麼自信地望著花含香,她相信他的智慧,她知道這世上沒有什麼事情能難倒他,她是這個世上最了解他的人。
司馬丘雨喃喃道:“那你,你……”
花含香道:“剛才我已經找到了凶手。”
“啊!”
眾人又是吃了一驚,紛紛四望,他說找到凶手,凶手在哪裏?
寂靜。
連風也靜。
周圍沒有任何變化。
眾人的目光都落在那一排棺材上,暗道:“難道凶手在棺材裏?”
如果凶手已死,那麼,花含香便可以不殺宋官窯了……司馬丘雨見大家的目光都盯著棺材,忽然明白過來,說道:“這棺材裏的人是我親手放進去的,他們都是死人。”
花含香聲音一變,朗聲道:“凶手不是別人,正是宋大俠。”
此言一出,眾人又驚呆!
隻聽妙因笑道:“我說宋大俠猜得到,我便陪他下一年棋,若要我陪別人下一年棋,不如讓我死,哈哈哈!”
又是寂靜。
但有風。
棺材上的白紙嘩嘩作響。
白紙上的字,猶如魔鬼漆黑恐怖的厲爪,在陽光下閃著驚人的寒意。
花含香說完這句話,沒有轉身,他背對著宋官窯。所有人都屏住呼吸,他們不知道宋官窯會如何變化。寂靜中,宋官窯輕輕歎了一口氣,道:“這就是你找到的線索?”
“是的。”
花含香說了兩個字,但這兩個字充滿了自信和力量,沒有人會懷疑。花含香的力量是無與倫比和無堅不摧的。
既然宋官窯是凶手,既然他已經答應過鄭夫人,那麼,宋官窯隻有死。
可是,宋官窯並非泛泛之輩,他十七歲時揚名江湖,現在,“宋大俠”的聲名雖不及花劍侯,可他的劍術和暗器號稱天下第一,他一生之中從不願錯殺一人,所以,他很少殺人。而他要殺的人,至今還沒有一個能逃走!他的劍術究竟有多高,他的暗器到底有多厲害,這裏的人,沒有一個見到過!
所有的人又把目光投向花含香。
他們不想錯過花劍侯拔劍的那一瞬。
花含香的劍也從不輕易拔出,然而,隻要拔劍出鞘,就必封喉!
花含香的劍會出鞘嗎?
他能殺了宋大俠嗎?
空氣變得凝重。
每個人都感到了一種令人窒息的沉重。
當世兩大絕頂劍客的決鬥會是什麼樣的結果?
花含香說了兩個字後就一直沒有再動過,連他的發梢也沒動過。動的,隻是懸在腰間的劍!
花含香在等。
他在等宋官窯出手。
他有一個原則:一定要等對手動手他才動手!
他絕不在對手沒有防備的情況下拔劍!
——這就是花含香。
——一個奇怪的令人不可思議的獨一無二的人!
宋官窯也沒有動。
他仿佛也變成了石頭。
劍已經在他的手中。
一般的人,都是左手持劍鞘,右手拔劍。
而他,卻右手握著劍鞘!
他的左手,正一點一點接近劍柄——
左手的移動實在太慢,看起來猶如不動。
可是誰都清楚,他的左手一旦握住劍柄,他就會拔劍!
天下第一的劍術名家的劍肯定與眾不同!
可是,他的手離劍柄尚有五寸之遙,這段距離,仿佛不再縮小……
太陽已經在頭頂。
三月的太陽柔和而溫暖,但此時,光線照在身上,給人一種熱辣辛毒的感覺!
宋官窯還是沒有動。
他的手與劍的距離,已縮小至兩寸……
他就像一尊石像,就算是轟天霹靂也擊不垮他!
但他的臉上,已開始淌汗!
三月的陽光還不足以將人烤出汗,可他真的在流汗!
汗是從宋官窯的發根一絲一絲滲出來,然後聚成圓圓的一滴,順著他的臉龐滾落——
額頭的汗從鼻子兩側淌下,耳根的汗則流進了他的脖子裏!
誰都明白宋官窯為何流汗……他的手離劍柄隻剩一寸……
忽然,眾人隻覺得眼前一暗!
所有緊繃的心因此而微微震顫——
誰的劍已出鞘?
那隻是一片雲。
一片烏雲。
烏雲遮住了陽光。
很快,四麵八方又有烏雲湧來,並連成了一片。
大地被烏雲籠罩。
在雲的陰影裏,眾人隻覺得更加沉重……宋官窯的左手離劍柄隻有半寸!
他隻要手指一彈,鞘中的劍就能劃出一道致命的閃電!
花含香雖然背對著宋官窯,可宋官窯每一點變化,他都知道。他知道宋官窯馬上就要拔劍,人們發現,他沒有動,而那柄在風中一直搖晃的劍鞘這時已經凝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