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天空終於露出了曙光,天明,宋官窯還是沒有回來。
他們在洞中過了一夜。這岩洞甚是寬廣,裏麵又有許多石室,猶如一幢大房屋,裏麵分隔著許多小房間似的。本來,傅一葦想跟琴心在一起,可是,眼見琴心與花含香含情脈脈,耳鬢廝磨,她怎好意思過去?
於是,傅一葦隻有自己另外找個石室,不料唐三拂卻在這裏,傅一葦想離去,唐三拂笑道:“傅姑娘,你怎麼這樣怕我?”
傅一葦馬上氣道:“誰怕你了?”
唐三拂依舊笑道:“不怕我,為何見了我就要走?”
此時洞裏已漆黑,燭光映著唐三拂的臉,顯得清晰俊美,他的笑聲坦蕩而大聲,絕不會讓人想到別的地方去。傅一葦忽然覺得唐三拂並不那麼可惡。但她說道:“我不想跟你在一起!”
唐三拂大聲道:“為什麼?難道我身上有臭味?”
傅一葦也笑道:“簡直是奇臭無比!”
唐三拂的臉立時變成了爛柿子,歎道:“早知這樣,我白天就不應該在洞裏了。”
傅一葦一怔,一時沒明白他的話,便道:“在不在洞裏,跟你臭不臭有什麼關係?”
“當然有關係。”
唐三拂陰沉著臉道:“如果不在洞裏,白天那一場大暴雨肯定會把我身上的臭味衝走,沒有臭味,傅姑娘就不會這麼討厭我了。”
傅一葦“噗哧”笑出了聲,她向來爽直,想到什麼就說什麼,便道:“原來你是想跟我在一起!”
唐三拂微微笑道:“誰都喜歡跟漂亮女孩在一起的。”
女孩子被人讚美,往往是不會發怒的,但傅一葦還是收起了笑容,道:“我偏偏……”
她本來想說“我偏偏不喜歡跟你在一起”,可她隻說了三個字,唐三拂已搶道:“可你偏偏沒辦法不跟我在一起了!”
傅一葦嗔道:“我這就走。”
唐三拂輕輕道:“聽說這大庾嶺有許多毒蛇的。”
傅一葦最怕蛇,聞言連忙收足,退出洞裏,驚道:“你聽誰說的?”
唐三拂笑道:“剛才我出去,還打死了兩條。”
傅一葦臉色變了變,隻聽唐三拂接道:“傅姑娘,我已經數過了,這洞裏總共隻有六間石室,苦心大師和他師侄一間,妙因大師一間,九叔一間,花劍侯一間,這是最後一間,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你可要想清楚。”
傅一葦皺了皺眉頭,退到裏麵,忽道:“你走!”
唐三拂瞪大雙眼,吃驚道:“你要我走?”
傅一葦冷冷道:“沒錯。”
唐三拂當然明白傅一葦的用意,黯然道:“姑娘要我出去,我原是應該馬上出去的,隻是是我先到這裏,況且,我一出去,就隻有在洞外過夜了。”
傅一葦道:“你們男人在一起,總是方便些。”
唐三拂道:“可妙因大師習慣一個人睡覺,是他把我轟出來的。”
“那麼九叔呢?”
“九叔一有空就為駿馬梳頭梳尾,我怕他身上有馬虱。”
“還有……”
“還有苦心大師,對不對?”
唐三拂道:“苦心大師的石室裏也有一盤棋譜,坐著像個石頭人似的,我會悶死的。”
傅一葦低頭在想著什麼。
唐三拂馬上接著說道:“花劍侯的房裏我是絕對不去的,他們卿卿我我的樣子,我是絕對受不了的,要去,你自己去。”
傅一葦脫口道:“你受不了,難道我就受得了!”
唐三拂道:“那麼,你是叫我跟死人在一起?”
傅一葦道:“曲神捕並沒死,他還有呼吸。”
唐三拂叫道:“我最害怕將死未死的人。”
傅一葦笑道:“妙因大師說過,他不會死的。”
唐三拂道:“我更怕活死人。”
傅一葦變色道:“可惜我也跟你一樣。”
唐三拂注視著傅一葦,道:“既然這樣,看來……”
傅一葦怕他趕她走,叫道:“我不會出去的,我最怕毒蛇!”
唐三拂微微一笑:“傅姑娘不要緊張,我是說,既然六間石室都沒有我的容身之處,我隻有在洞外過夜了。”他說完,真的頭也不回離開了石室。
石室裏點著蠟燭,外麵漆黑。
傅一葦呆呆地出了一會神,朝漆黑處叫道:“唐公子!”
唐三拂原來就在石室的門外,聽到叫聲,馬上飄了進來,笑道:“傅姑娘叫我有什麼事?”
傅一葦又一呆,道:“外麵那麼黑,又有毒蛇,還是不要……”
唐三拂喜道:“傅姑娘是不是不想趕我走了?”
傅一葦也笑了,她從角落裏撿起一截枯樹枝,放在石室中間,說道:“這是界線,你在線的外麵,我在線的裏麵,咱們誰也不許越過這條線。”
唐三拂喜上眉梢,口中卻歎道:“這個世界真不公平,任何時候都是女孩子占便宜,尤其是漂亮的女孩子。”稍稍一頓,繼續道:“傅姑娘請放心睡去,無論發生什麼事,我都會給你擋著。”
傅一葦笑道:“如此便多謝唐公子。”
他們旁邊的石室便是花含香和琴心,琴心微微笑道:“跟他們做鄰居,一定不會寂寞的。”
花含香笑著點頭,他沉吟不語,心裏在想:今夜會有什麼事發生?
一夜,什麼事也沒發生。
宋官窯也沒有回來。
眾人的心情都很沉重:宋官窯沒回來,肯定是出了意外,難道少莊主真是一個深藏不露、高深莫測之人?宋官窯是不是已經死在他的劍下?
曙光從洞頂的圓穴照進,苦心坐在大棋盤前,其他人也圍著棋盤,仿佛棋盤能告訴他們什麼。苦心忽然問道:“宋大俠臨走時怎麼說的?”
眾人一怔,他身後的華金封答道:“回師伯,宋大俠昨天走之前說,倘若他天明時還不回來,我們再去找少莊主。”
苦心道:“那麼,現在天明了沒有?”
眾人又一怔,心道:“這樣的問題,他也要問?”
華金封躬身道:“明了。”
他好像想起了什麼,接著說了一句:“師伯,曙光已經照亮了棋盤。”
苦心淡淡道:“真的嗎?”
真的嗎?
——難道苦心沒看到曙光?
眾人朝苦心臉上望去,見他雙目緊閉。
妙因叫道:“苦心,天已亮,你還在睡覺!”
苦心靜靜道:“妙因,你以為我還在睡覺?”
妙因大聲道:“既然不在睡覺,為何不睜開眼睛!”
苦心道:“我在想。”
妙因笑道:“一定要閉著眼睛才能想嗎?”
苦心的聲音依舊平靜:“我在想,我的眼睛為什麼會睜不開。”
眾人這才大吃一驚:苦心好端端的,怎麼會睜不開眼睛?
華金封聞言,驚恐道:“師伯,你怎麼……”
苦心微微道:“不要緊,我隻是覺得眼皮跟眼珠粘在一起,無法睜開,並沒別的不適之處。”
大家聽苦心這樣一說,才相信這竟是真的!
妙因剛才還喜笑顏開,以為苦心跟他開玩笑,倏忽間雙眉一豎,手指著華金封,叱道:“你這小和尚,苦心昨夜跟你同在一個石室,一定是你害了苦心!”
華金封驚道:“沒有!沒有!我沒有害師伯!”
妙因怒道:“不是你,還會是誰!”
華金封忽然抬頭,叫道:“是你們,一定是你們害了師伯!”
妙因見華金封又驚又怕的樣子,冷冷道:“小和尚,看你狡辯!”
話未落,右臂輕輕一展,中食二指,徑奔華金封雙目。
妙因這一招,乃是少林絕技“達魔點穴拳”,出手之快,無法形容!
華金封嚇得呆了,哪裏還能躲閃?斜斜的一掌伸出,不偏不倚,正好擋住妙因的二指。妙因出手如電,見一掌來擋,沉腕滑臂,兩指不可思議地從橫擋的掌緣遊過,仍舊戳向華金封雙目。
哪料那掌更是不可思議,小指居然向掌背上彎了過去,鳥喙一般,疾然點在了妙因的虎口上!
妙因頓覺手臂一麻,再也不能伸進半分!
此時,妙因的手指已觸及華金封的睫毛!隻要再往前遞一遞,華金封的雙目肯定廢了!
妙因怒道:“苦心,他害得你目不能張,我先廢了他的眼睛,你何苦要攔!”
剛才斜伸一掌乃是苦心,他道:“我知道這不關他的事。”
“不關他的事,關誰的事!”
妙因叫道:“你說出來,我殺了他!”
說話時,雙目從花含香、琴心、唐三拂、傅一葦,九叔臉上掠過。眾人直覺得妙因的目光如刀,說不出的銳利和寒冷。在這種目光的逼視下,心虛者一定會自露馬腳。
可是,妙因並沒有從他們臉上看出任何破綻。
苦心一直低頭,仿佛還在看青石棋盤,隻聽他道:“天既然已亮,而宋大俠沒有回來,你們快去咆哮山莊,貧僧還要在此想一想眼睛怎麼會睜不開。”
宋官窯一夜不回,定有意外發生,苦心竟然也被人暗算!
若不是親眼看見苦心大師雙目不能睜開,恐怕誰也不會相信,天下居然還有人能在無聲無息間暗算苦心大師!更何況,石洞中還有花含香、妙因等高手,跟他同室的也還有華金封……那人既然能輕易暗算苦心大師,那麼,他要暗算洞中其他人,豈非易如反掌?
想到這裏,眾人忍不住打了個冷顫!
花含香默默注視著苦心,忽然靈光一閃,說道:“大師,我知道了。”
妙因道:“知道什麼?”
花含香道:“前輩,大師的雙目不能睜開,以晚輩猜測,大師定是中了一種怪邪之毒。”
妙因道:“我想也是這樣,可我想不出這是什麼毒,你是不是想出來了?”
花含香搖頭,苦笑道:“連前輩也想不出,晚輩又如何能想得出。”
妙因頓顯失望,惱道:“花含香,現在不是你謙虛的時候。”
花含香緩緩道:“晚輩確實沒想出大師所中的是什麼毒,晚輩隻知道暗算之人為什麼偏偏隻要苦心大師的雙目失明。”
妙因詫道:“為什麼?”
花含香肯定道:“因為那人擔心大師的眼睛看出什麼秘密。”
苦心聞言,似乎微微一顫!
妙因、唐三拂,傅一葦等人立時又都盯著苦心的眼睛,見他的眼睛正對著棋盤,妙因一點即通,恍然道:“難道這棋盤裏有秘密?”
花含香其實一到這個岩洞,就覺得這裏有些古怪,特別是這張青石大棋盤和石室裏的小棋盤。很顯然,這兩張棋盤背後隱藏著不可知的秘密,這秘密,也許是驚人的,也許隻是一段迷離的傳說或是淒豔的故事……
苦心這時道:“花劍侯跟貧僧想的完全一樣。”
妙因立時彎腰,雙手撫mo著青石棋盤,良久,起身道:“這塊石頭裏哪有什麼秘密?”
苦心道:“妙因,你不可能看見的。”
妙因不語,忽然往青石上輕輕拍了一掌,這一掌雖然輕描淡寫,卻是舉重若輕,妙因用了最上乘的內功,隻聽得一聲微響,巨大的青石棋盤竟四分五裂,如花瓣一般散開——
青石碎裂,裏麵什麼也沒有!
苦心道:“我早已試過,這青石乃是實心,裏麵根本不可能有秘密。”
妙因舉手投足,便使青石碎裂,內力之強,令人咋舌,他麵不變色,轉而對花含香道:“你說的秘密在哪裏?”
花含香未答,苦心道:“也許秘密在毀去棋盤時就已不在了。”
此時洞裏光線更足,顯得更亮,花含香道:“大師,棋盤既毀,請回石室吧。”
苦心點頭道:“石室暗淡,貧僧以前不喜歡在石室裏下棋,如今已無需光線,貧僧便去下一盤。”
說畢,緩緩起身,走進一個石室,華金封想跟進去,苦心道:“你就在石室外麵吧。”
妙因疑惑地對花含香道:“你以為棋盤裏真的有秘密?”
花含香不語。妙因道:“你為什麼不說話?”
“你叫我說什麼?”
“秘密。”
“什麼秘密?”
妙因大聲道:“不是你說棋盤有秘密的!”
“我暫時還想不出來。”
“什麼時候能想出來?”
“這個問題,我也沒想過。”
“那你在想什麼?”
“我在想,我們是不是應該馬上去咆哮山莊。”
妙因驚道:“你不管苦心了!”
花含香道:“大師的智慧勝晚輩十倍,我們留下也沒用,而且,晚輩有個壞習慣,想不通的事,就算是五十頭牛,也拉不動我再去想這件事。”妙因皺起了眉頭,花含香接著道:“再說,我們在這裏苦思冥想一無所獲,說不定那秘密的線索卻在咆哮山莊呢。”
妙因舒開眉頭,笑道:“我還不知道你急著去咆哮山莊,是想去看著那位葉明珠姑娘到底怎麼樣了。”
傅一葦忽然接口道:“前輩這樣說,琴心姐姐可要吃醋了。”
花含香笑道:“傅姑娘太小看琴兒了。”
傅一葦仍道:“天下沒有不吃醋的女孩。”
唐三拂道:“傅姑娘現在是不是在吃醋?”
傅一葦怔了怔:“我吃誰的醋?”
花含香笑著道:“唐公子,要傅姑娘為你吃醋,你還得再加把勁。”
唐三拂哈哈大笑:“花劍侯說得有理,你可得傳我幾招。”
“一定,一定。”
花含香開心道:“唐公子隻要照我的絕招去做,保證讓天下絕不吃醋的女孩也為你吃醋。”
唐三拂和花含香一問一答,將傅一葦的臉羞得緋紅,花含香見狀,便饒過她,走到琴心麵前,道:“你跟傅姑娘、唐公子,九叔先在這裏,我與前輩去去就回。”
花含香和妙因走出洞口,聽得傅一葦喊道:“花劍侯,你最好問問葉姑娘,她師父有什麼冤家對頭,盡快找到殺死紫衣道姑的凶手,你還沒洗脫自己是殺人凶手的嫌疑呢!”
花含香、妙因很快就到了咆哮山莊。
太陽初升,霞光映照著森林,咆哮山莊則死氣沉沉,院牆前麵的那一排漆黑棺材尚在,透著陰森之氣。
大門敞開,花含香和妙因進去後,莊內毫無動靜,更無半點人聲。
他們來到葉明珠到這裏時住的房間前,房門緊閉,房裏也是毫無聲息。兩人對視一眼,妙因忽然朗聲叫道:“少莊主!少莊主!”
無人應答。
花含香叫道:“葉姑娘,葉明珠姑娘!”
房間仍無動靜。
倆人正詫,妙因忽覺腦後生風,寒意襲人,急忙回頭,隻見一柄利劍,閃著寒芒,無聲刺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