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夜幕下,四周一片寂靜,在那黑暗中,仿佛隱藏著什麼可怕的東西,正悄悄地躲在某處窺探著什麼。
時針指在八點四十,此時一輛車子正沿著山間公路,直向童山村疾速飛馳而來。車子在崎嶇蜿蜒的公路上飛速前進。車上乘坐著已整裝待發的四人——出身精武門的少年楚定西、年近五十的退役老兵淩雲濤、男生女相又愛哭的獨孤玉。還有開車的日本崆峒派弟子平川英雄。
“平川先生……真的不用報警嗎?”
“沒那個必要!既然你們找了我來,就不用報警了。”平川英雄冷冷地說。
“我日你先人板板的!我早說了,這是這日本小子的事情,我們最好不要插手的。”
“吵死了!全部給我坐好,不要影響我開車!還有,不準你叫我‘日本小子’!”
“媽的!給臉不要臉,那叫你‘日本鬼子’好了!”
“八格牙路!!!你想找打是不是?”
“拜托你們……不要在這裏吵架好不好?淩先生,平川先生現在正開著車,你要是激怒他,我們就得一塊撞車啦!”
“那叫你們‘日本色鬼’吧!”淩雲濤冷冷地說,他本身對日本人就沒什麼好感,何況這個日本人還打破了他的酒葫蘆。
“‘色鬼’?這還差不多!以前在日本,大家都叫我‘疾風之鬼’……”平川英雄無限懷念地說。
“對了,色鬼。”楚定西突然問,“那個叫西村什麼什麼的,到底是什麼人啊?真的是日本黑幫嗎?”
“嘿!十年前,他們可是縱觀日本關東一帶,最強大的黑道勢力。”平川英雄冷哼一聲,不禁想起了十年前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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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年前,高中畢業的平川英雄因為失去了心愛的女人——東鄉綾紗,一時間失去了奮鬥的目標,整個人消沉了許多。出到社會上以後,成天跟一群流氓混日子。混跡於酒吧、KTV、夜總會等風月場所。飆車、泡妞、打架都是常事。有一次在與對手進行山道賭賽時表現出眾,竟贏得了西村組組長女兒——西村美幸的愛慕。當晚西村美幸便在平川英雄的車裏留宿了。之後,西村美幸將平川英雄帶入了西村組。平川英雄也不負美人期望,兩年內就為組織打下了一片江山,迅速地崛起成為組織裏的一個人物。
十年前的一天,平川英雄因為掩護頭目轉移,被隨後趕到的警察拘捕了。雖然被捕,但平川英雄並不擔心什麼,因為他西村組很快便會動用權勢救他出來。果然不到一日時間,西村美幸便大大方方地來到警署,當著一眾警察的麵,挽著平川英雄的手,肩並著肩地走了出來。
二人正好來到警署門前時,門外走進來一名少婦,正好與平川英雄打了個照麵。一瞬間,平川英雄渾身一顫,竟不由自主地停住了腳步,雙眼瞪得圓滾滾,愣愣地望著那少婦。幾乎同一時間,那少婦也認出了他,也和他一樣,愣在了那裏。
“東鄉……綾紗?你是東鄉綾紗!!”平川英雄失聲說。雖然分手了八年,但東鄉綾紗豐采依舊,所以平川英雄一眼便認出了她。
東鄉綾紗回過神來,臉上立時回複了一如往昔的平靜,像麵對陌生人似的,輕輕地鞠了個十五度的躬。
“媽媽……”
平川英雄一愣,低頭隻見兩個小女孩,一左一右地跟在東鄉綾紗的身旁。
“媽媽……?這兩個……是……你的女兒?”平川英雄想盡量保持平和,可是他顫抖的聲音無情地出賣了他。
“是的!長女遙,剛滿七歲。次女由紀,五歲了。”東鄉綾紗平靜地說。
“綾紗,你怎麼來了?”
平川英雄聞言,回首循聲望去,隻見昨晚審訊了他一夜的警視——北條正史,麵帶微笑地走到東鄉綾紗身邊,兩個女孩立時撲到了他的懷裏。昨晚還一臉凶神惡煞的北條警視,此時麵對著東鄉綾紗和她的女兒,卻是如此和顏悅色。看到這一切,平川英雄再笨也明白了。闊別八年的舊日情侶,再次見麵卻是在拘留所裏,一時間感慨萬千,而那個親手抓捕並審訊他的年輕警察——北條正史,居然會是她的丈夫、兩個女孩的父親。一時間,平川英雄隻覺得天旋地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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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話間,車子駛入了童山村。這童山村位於深圳郊野,是一個背靠大山,破落的小山村,是在地圖上找不到的小地方,村子裏的人都去建設深圳了,如今的村子,已被劃入城市建設的範圍之內,未來十年二十年後,深圳市將在這裏建起更多的高樓大廈。要不是漢娜·施列夫的幫助,西村美幸恐怕隻好在海上約見平川英雄了。
車子開到村中央,這裏有一塊空地,空地的四角都支著火架,中央豎起一支十字架,上麵綁著身著日本浴衣的北條遙。十字架前站著四個人,便是綁架北條遙、點名叫平川英雄到此的西村美幸等四人。車子在空地前停下了,楚定西等人先後跳下車來,平川英雄最後一個下車。當車子進來時,他就已經借著車燈的光線,先看清了站在空地上的那四人。除了身著白色道服、藍灰色裾裙的西村美幸外,還有身著黑色道服、手持木劍的上杉弘誌、一身白色空手道服的中嶼健次、穿著白色柔道服的下田正雄三人。當年這三人都曾跟他一塊打過天下的人,後來在警方破獲西村組時,讓他們逃了出來。
西村美幸借著火光,看到平川英雄走下車來,立時兩眼放光,操著一口日語說:“平川英雄,你終於來了。我們有多久沒見麵了?”
“十年吧。”平川英雄臉上浮現一絲自嘲式的微笑,說,“我永遠不會忘記,那一天你還被我打了一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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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叛西村組的事,恐怕要從十年前,第二次再見東鄉綾紗開始說起。自那次在警署久別重逢的一周之後,在涉穀街頭的某家露天咖啡廳裏,平川英雄和東鄉綾紗再次見麵了,不過這次不是偶然的,而是東鄉綾紗主動打電話邀約的。
“你怎麼會有我的電話號碼?”分手了八年的昔日情侶,再次見麵平川英雄卻局促得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最後一出口便是這麼冷淡的話語。
“是我從外子那兒得到的。”東鄉綾紗淡淡地說,“你現在在幹什麼呢?”
“幹……幹什麼?能幹什麼,反正像我這種人,除了打架外,還能幹什麼?”平川英雄表情很不自然地說。
“可是……以前你不是說過,你夢想著有一天,能夠代表日本去中國,參加世界武術大賽、打敗中國隊,繼承崆峒派掌門的位置嗎?”東鄉綾紗說。
“那……那是以前的事了。本來這隻是我那個死鬼老爹一廂情願的想法而已。崆峒派在中國也是個大門派,中國人不會願意讓日本人一直當掌門的。”平川英雄黯然地說。心中想:“既然沒有你在旁邊為我加油,那我拿崆峒派掌門又有什麼意思呢?”
“是嗎……真是可惜。”東鄉綾紗不無惋惜地說,“小遙對武術很有興趣,我原以為你還在你爸爸的武館裏,所以就送她進去了……”
“這個我不知道……我已經很多年沒有回家了——即使我不在,我那個死鬼老爹也會好好教你女兒的。”平川英雄歎了口氣,說。
“對了,那天看到的那位女士,是你的女友吧?”
平川英雄沒有回答,東鄉綾紗一時也不知該如何繼續對話。時間在沉默中靜靜地流逝,兩人什麼也沒有說。突然間,平川英雄的手機響了起來,接通電話一聽,是西村美幸的電話。平川英雄沒等西村美幸說完話,便粗魯地掛斷了電話。
“你很忙嗎?”東鄉綾紗問。
“還好了。”平川英雄一臉的愁苦,冷冷地說。
“是了,聽外子說,你現在是在幫一個黑道組織做事,是嗎?”
平川英雄抬眼望了東鄉綾紗一眼,冷冷地問:“怎麼?你丈夫沒問出來的東西,你打算替他問嗎?”
東鄉綾紗輕輕地搖搖頭,說:“你聽我說,不要再跟那些黑道的人來往了,遲早會出事的……”
“像我這樣的人,不幹黑道,又能幹什麼呢?”平川英雄苦笑著說。
東鄉綾紗默然無語。
跟東鄉綾紗分別之後,平川英雄來到組織開的酒吧裏喝悶酒。不知喝了多久,這時一個平時很崇拜他的小弟跑了過來,閑談中那小弟無意中透露出,他們已經把北條正史的妻子抓了起來。平川英雄一驚之下,丟下了那小弟便驅車趕往組織專門囚禁人質的地方。
那是一家開在六本木的夜總會,當平川英雄趕到時,東鄉綾紗已經被人打得遍體鱗傷。平川英雄憤怒地拉開那些人,大聲疾吼:“你們幹什麼?”
“幹什麼?”坐在一旁沙發上,一副欣賞好戲模樣的西村美幸,此時拿著一杯雞尾酒,笑著說,“這女人的老公一直跟我們組織做對,所以就給他們一點教訓羅。”
平川英雄二話不說,俯身抱起了東鄉綾紗,發現她已經失去了意識,當下轉身便要走。
“你去哪裏!”西村美幸厲聲喝問,“給我回來!”說著便衝上前要阻攔,結果卻被平川英雄扇了一巴掌在臉上。
平川英雄沒有再回頭看一眼,抱著東鄉綾紗徑直出了夜總會大門,將她放好在副駕座位上後,便鑽入駕駛室,開著車直奔醫院而去。
北條正史接到電話後,立即趕到了醫院。在通道裏,他看到了平川英雄,憤怒的他衝上前便是一拳打在平川英雄的臉上:“你們要打要殺,衝著我來啊!為什麼要動我的家人?”
以平川英雄的身手,想避開這一拳本不難,但他卻不閃避,還讓北條正史一拳打得摔倒在地。北條正史不顧旁人的勸阻,對著平川英雄就是一陣拳打腳踢,邊打邊罵:“你們這些社會敗類,以為我會怕了你們嗎?告訴你,我遲早會把你們全部送進監獄的!!!”直到東鄉綾紗被醫生推出來,北條正史才停止了打罵。
當天晚上,平川英雄離開醫院後,便被組織的人帶回了組織本部的辦公室。西村組長指著平川英雄破口大罵一頓,算是給女兒解氣。
離開組織本部後,平川英雄開著車子,漫無目的地到處亂逛,無意間竟來到了自家的武館門前。看著四周他無比熟悉的景物,昔日的記憶再次浮現在了眼前。多年前的那個冬天,東鄉綾紗第一次登門拜訪,於是二人便認識了……後來他在學校的天台上向東鄉綾紗告白,從而開始了三年半的甜蜜戀情。可是誰會想到,這段戀情最終結局竟會是如此淒涼。
“平川君。”
平川英雄回頭一看,隻見北條正史從身後的轎車裏鑽了出來。車子後座坐著上次在警署見過的那兩個小女孩。看樣子他是到武館來接女兒回家的。雖然日本人沒有接送兒女上下學的習慣,但畢竟今天剛剛發生過那樣的事故,小心點也是理所當然的。
“幹什麼?白天還沒打夠,晚上要接著打嗎?”平川英雄冷冷地問。
“不……醫生已經告訴我了,是你送綾紗去醫院的。是我錯怪你了。”北條正史誠懇地向平川英雄鞠了個九十度的大躬,“對不起!!”
平川英雄沉默了半晌,突然帶著哽咽地說:“既然你是綾紗的丈夫,那你一定要好好保護好她……”
“我會的!”北條正史鄭重地說。
“你……不要再調查西村組的事了。西村組的人一定不會放過你的……”平川英雄說。
“我知道。”北條正史坦然地說,“可是我是警察,如果在這裏怕了,不再前進的話……”
“你不怕死,難道不怕綾紗再遇到危險嗎?”平川英雄生氣地說。
“如果這世上還有黑社會,即使我不當警察,一樣會很生活在危險之中吧?其實說到底,讓日本人陷入危險之中的,不正是你們黑社會嗎?”北條正史有理有節地說,“你們為了金錢、權力,不惜殺人放火……如果沒有你們這些黑社會,我倒是不介意辭職回去當個普通人。”
平川英雄沒有說話。
“我聽綾紗說過,你曾經也是個見義勇為的熱血青年,為什麼現在會變成這樣——這樣麻木不仁?”北條正史惋惜地說,“你的拳腳功夫,難道是為了當流氓才去學的嗎?我女兒也在學崆峒拳法。開始時我很擔心,怕她將來會變成隨便使用暴力的人。可是武館的師父跟我談過後,我完全打消了顧慮。”
“你是說我那個老鬼老爹?”平川英雄一愣。
“是的。”北條正史正色地說,“他告訴我,中國武術並不是暴力……日本人喜歡直接,所以傳入日本的中國武術,大都摒棄了花哨的招數。但其實真正的中國武術,不僅僅是單純的打架,那是戰鬥的藝術。武學之道,同時也是做人之道,處世之道。所以……”
“‘我們學習中國武術,不是單純學習打架的技巧,是要學習做人做事的道理……’”平川英雄接著北條正史的話頭,喃喃地說,“是的,這確實是我那死鬼老爹經常說的話。我怎麼會忘了呢?”說著,眼淚不受控製地潸潸而下。
經過了一晚考慮之後,平川英雄帶著從組織內部偷出來的文件,正式向警方投案,並協助警方檢舉揭發了西村組的惡行。最終西村組被日本警方破獲,十數個組織頭目被捕,幾十個政經界重要人物因涉案而被立案調查——西村組崛起得快,想不到垮台得更快,在不到一年的時間,西村組便風liu雲散。平川英雄本來有些案子在身,但因舉報有功,得到法院從輕量刑,沒有坐牢就直接釋放了。
經此一事後,平川英雄心灰意冷,幹脆找人幫他偷渡出國,之後又輾轉到了中國深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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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定西……你們快走!”北條遙看到楚定西來了,不禁大叫。
“西村……當年出賣你們父女和組織的是我。這一切都與這少女無關,你快放了她!”平川英雄以日語,嚴肅地對西村美幸說。
“怎麼會無關呢?”西村美幸冷哼一聲,說,“如果沒有她和她媽媽,你會背叛我們組織嗎?本來我是想先宰了這小鬼,再去找你算賬的……不過我卻意外地發現了你背叛組織的秘密……”
“不要聽她瞎說!楚定西,你快帶他們走,我不用你們救!!!”北條遙前一句用日語說,自然是講給平川英雄聽的。後一句則是用中文,講給楚定西聽的。
“秘密?什麼秘密?”平川英雄疑惑地問,“我出賣你們哪有什麼秘密?”
“不用裝了。如果不是這樣的話,你怎麼會來這兒?”西村美幸得意洋洋地說。
“不是你要我來的嗎?”平川英雄冷冷地反問。
“叫你們走啊,不要聽她亂說……”北條遙喊得更大聲了。
“我明白了……看來連你本人都不知道啊。”西村美幸臉上浮現出惡毒的笑容,說,“沒關係,不知道更好……就讓我來說明一下吧!”
當下西村美幸從懷裏掏出一封信,拿在手上揚了揚,說:“今天我們抓住這臭丫頭時,從她身上找到了一封信。你猜猜是誰寫的?是你的老情人——東鄉綾紗。”
“綾紗的信……?!?”平川英雄一愣。
“這封信是寫給你的,”西村美幸笑著說,“雖然我沒好心到會把信讀給你聽,但我也沒壞到連一點內容都不肯透露。所以我要告訴你,這封信上記下了一個秘密——東鄉綾紗為你生了個女兒!”
西村美幸最後一句話雖然音量不大,但在平川英雄聽來,卻如晴天霹靂。
“不……不要信!她是亂說的……!!!”北條遙喊到最後,幾乎是聲嘶力竭地哭了起來。
西村美幸橫了身後的北條遙一眼,得意洋洋地說:“如果我真的是亂說的,你又何必這樣大喊大叫呢?還有,你為什麼要到中國來?難道不是因為看了信,想來找親生爸爸嗎?北條……哦,不,應該叫你‘平川遙’……”
“你……你說什麼?她……是我的女兒?綾紗給我生了個女兒?”平川英雄驚訝已極,喃喃自語地說,“不可能,不可能的!我和綾紗分手都十八年了,北條遙……對了,十年前我見到北條遙的時候,綾紗親口跟我說的——北條遙剛剛滿七歲——那她今年應該是十七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