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哪堪癡郎彷徨意 誰解女兒玲瓏心(2 / 3)

文靖也不知他說些什麼,隻是頷首。王立說罷,將手一拍,隻聽絲竹聲起,兩行彩衣舞姬魚貫而入,一名身披藍紗的俏麗女子手持紅牙木板,由石階踱上廳堂,擊板而歌:

“醉拍春衫惜舊香,天將離恨惱疏狂,年年陌上生秋草,日日樓中到夕陽。雲渺渺,水茫茫,征人歸路許多長?相思本是無憑語,莫向花箋費淚行。”

唱的是一曲晏幾道的《鷓鴣天》。歌聲清圓如玉,聞者隻覺心脾間滲入一絲暖意,極是舒適。那十二名舞姬隨著歌聲,舉袖迎風,楚腰婉轉,宛如纖纖弱柳,又似彩蝶翩飛,讓席間眾人神馳目眩。一曲跳罷,掌聲雷動,藍衣女郎錯步上前,向文靖欠身作禮。

“千歲。”王立笑道,“這蜀中歌舞還過得去罷。”“唱得很好。”文靖老老實實地說,心裏卻想:“蒙古人大軍壓境,這些人還有心思盤桓於歌舞之間,當真‘戰士軍前半死生,美人帳下猶歌舞。’這大宋朝的官兒當得實在舒適。”“千歲精於詞曲,不妨填上一首,讓她唱來。”李漢生慫恿道。王立連聲叫好,使了個眼色,手下人立時將筆墨奉上。白樸等人麵如土色,互望一眼,忖道:“這下子完了,這小子怎會填詞?”

但見文靖隻呆了一下,便提起狼毫,白樸的心也隨著那狼毫提了起來。文靖凝神片刻,想到方才看到的大江景象,壯觀之處,生平未見;轉念間,又想到玉翎,這一別,佳人渺渺,隻怕再無會期,心中頓時酸澀難言,筆走龍蛇,擬了首《一叢花令》:

“一江離愁淚東去,送別有青山。碧月玲瓏照人寰,憶當年,幾多悲歡。雲水深處斜陽影,草木天際黯;孤鴻聲斷層雲裏,無處覓鄉關。幹戈事,隨驚濤萬裏,日落處,風流雲散,歸去來也,黃粱夢醒,枕邊淚闌幹。”

藍衣女接過紙箋,微微皺眉,白樸等人一顆心已經提到嗓子眼上。輕輕吐了口氣,藍衣女道:“這詞愁了些,通篇就‘幹戈事,隨驚濤萬裏’有些豪氣。”乍見王立等人臉色不善,她隻好歎了口氣,輕啟朱唇,正要吟唱,突地,門外跌跌撞撞,衝進一名軍士,大聲叫道:“大事不好。”眾人認得這人是城外探馬首領,皆是一愣。

“何事驚慌?”王立顯出大將風範,沉靜問道。那人吞了口唾沫,喘著氣道:“據前方探馬消息,蒙古大軍越過瀘州,向合州而來。”“什麼?”王立猛地站起,失聲道,“豈有此理,難道瀘州破了?”“屬下已命人再去打探……”這時門外傳來急促的馬蹄聲,眾將衝出門外,隻見一名探子飛身下馬,急聲道:“劉整投敵,瀘州失陷,兀良合台三萬大軍,由陸路往合州進發!”

眾將麵麵相覷,王立怒道:“我大宋待他劉整不薄,他豈有投敵之理?莫非打探有誤?”李漢生捋須沉吟:“軍機大事,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呂德道:“瀘州一陷,蒙古大軍必定水陸並進,直抵合州。若不及早提防,合州有個閃失,蒙古鐵騎,必定順流而東,效仿王濬破吳之法,橫掃江南。”話音未落,又聽馬蹄聲遙遙而來,眾心為之牽動,看著一匹駿馬停在門外。

騎士快步進府,拜倒在地,沉聲道:“蒙古大將兀良合台率前鋒數萬,進至合州三百裏外駐紮,瀘州水師以史天澤為主帥,劉整為副,沿江東下;還有消息,蒙古大汗離開六盤山大營,率軍十萬,駐蹕劍門。”四麵悄然無聲,眾人驚駭的目光都凝在文靖身上。文靖被這接二連三的噩耗弄得暈頭轉向,不知如何是好,斜眼瞟向白樸。

白樸微微頷首,道:“兵貴神速,韃子真是得了個中三昧。惟今之計,除了背城借一,實在別無它法。”大將們都有同感,文靖心想:“這話說了等於沒說,管他誰勝誰敗,與我有什麼幹係?呆在這裏,再被他們問上幾句,我這根狐狸尾巴就翹起來了,這兩天累死我了,還是早點……”王立打斷他思慮,躬身道:“白先生說得有理,不知千歲還有什麼計謀沒有?”

“睡覺。”文靖不假思考地說。“睡覺?”眾將呆的呆,傻的傻,張嘴的張嘴,瞪眼的瞪眼,活似一群供在土廟裏的泥菩薩。文靖說溜了口,叫苦不迭,隻得嘴硬到底道:“蒙古人想必明天就要兵臨城下,大戰一觸即發,若不養精蓄銳,怎麼應付?”

“千歲真乃大將風度。”李漢生歎道,“我等皆是如坐針氈,不知所措,惟有千歲氣定神閑,想得深遠。”

“此言妙極,惟今之計,休養第一。”王立大表讚同,下令道:“命城中軍士,今夜好好休息,睡個舒心覺,養足精神,明日與韃子決個勝敗……”

文靖沒想到他們如此聽話,大感意外,忖道:“若是大家都睡得死豬一樣,蒙古人殺了過來,罪過豈不都落在我一個人身上,你兩個老家夥想得倒美。”他掃視眾將,目光落在呂德身上,忖道:“此人方才的見地甚是高明,必定是個擔得大事的角色。”想到這兒,向呂德道:“呂統製,你將城中軍士分為五撥,每過一個時辰,輪換一次,僅留一撥人馬預備明日守城事宜。”呂德領命。文靖又對向宗道說:“向統製,你指揮四百名輕騎,在城池四麵巡視,百裏之內,發現蒙古人,就效法古代烽火,以焰火為號,向城中傳遞。”向宗道領命,心中卻十二分不舒適:“這種事付與予下屬便可,讓我來做,不是大材小用麼?”

文靖瞟了王立和李漢生一眼,心想:“這下子萬無一失了吧。”“千歲思慮果然周密。”李漢生不放過任何拍馬屁的機會。

王立捋須道:“不錯,我們也該學學千歲的風度……”他本想說繼續酒宴,但終覺不妥,就此打住。於是眾將散去,王立引文靖徑至竹香園歇息,這園子中遍植翠竹,風吹影動,在月下婆娑起舞。

文靖隨王立進了一座精舍,舍裏陳設雅致,四名風情萬種的俏麗婢女含笑相迎,要為他寬衣沐浴,文靖嚇了一跳,忙道:“我自己來就成。”一雙手把腰帶緊緊拉住。王立一愣,忖道:“聽說這淮安王素有寡人之疾,府中美人無數,怎麼今日一反常態,莫非嫌這幾個婢女不夠美貌麼?”他微一沉吟,拱手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