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兩代恩怨終需解 廿載機心始成空(3 / 3)

如此心急火燎,一路追去,還沒到經略府,刺鼻的血腥氣撲鼻而來。越過牆頭,隻見遍地屍首。文靖心驚:這廝好生張狂,竟然明刀明槍,直截了當殺進去了。他循著屍首,快步追去,隱隱聽得兵刃撞擊之聲。一聲嘶啞的慘叫傳來,文靖知道又有人殞命海若刀下,不及繞門而入,躍上房頂,看到經略府內廳前橫七豎八倒著十來具侍衛屍體。林夢石與呂德不在,王立身著重鎧,胸前一道明晃晃的刀痕,貫穿鐵鎧,直透裏麵的軟甲。雖沒傷著肌膚,卻被這一刀之力震飛,撞在牆邊,口中滿是鮮血,沿著牆根艱難挪動,試圖逃走。

場上僅有四名川中豪傑與蕭冷糾纏。在文靖遊目四顧的工夫,四人中又倒了三人,獨剩劉勁草苦苦支撐。蕭冷已經殺得性起,刀光閃閃,若漫天霜雪,與劉勁草一合即分。劉勁草踉蹌後退,血染衣襟。一條胳膊握著鬆紋古劍,在半空中打了個旋兒,落在一丈開外。他臉色慘白,見蕭冷一步跨上,刀光滿目,不禁把眼一閉:“罷了!”

蕭冷正要斬盡殺絕,身後風聲急起,似有暗器飛來。當下棄了劉勁草,錯步矮身,刀勢一偏,向後劃出,身後青瓦亂飛,細細的塵沙散開。沙霧中,一道青影若有若無,急閃而至,驀地一頓,好似來得太急,站立不住,意態驚惶,雙手亂揮,鍥入蕭冷的刀影之中,正是“人心惶惶”。

這招以拙生巧,亂中取勝。蕭冷直覺掌力此起彼伏,重重疊疊,似乎鋪天蓋地般湧至,一時竟然摸不透他的底細。不得不施展身法閃避,海若刀連挽了六個光環,環環相扣,護住全身。饒是如此,仍然被一道掌風掃在腰間,笑腰穴一陣酥麻。

他晃了晃,倒退數步,看著文靖,又驚又怒,引了個刀訣,喝道:“是你麼?來得好!”海若刀如蜂翅般嗡嗡鼓動,修羅滅世刀的“焚滅天地”使了出來。無邊的刀影似乎死神的火焰,漫卷虛空,所到之處,天地俱失。文靖心中卻是前所未有的寧靜,再無半分迷惑,神意隨著遼闊的大地延伸,向無窮的蒼穹彌漫,天地間一切微妙變化,盡在把握之中。當海若刀卷到之時,他終於遁入“鏡心識”的玄妙境界,足下如踏天際浮雲,雙臂如挽千縷柔絲,指尖在空中劃出噝噝的嘯聲,輕飄飄陷入好似沒有窮盡的刀影。蕭冷隻覺海若刀每出一刀,便似乎沉了一分,一招未絕,海若刀竟欲脫手而出,不由心頭一震:好小子,用步法泄我銳氣,用掌風帶動刀勢,實在不可小覷。

他被文靖的武功激起胸中傲氣,厲聲長嘯,刀法忽變,“焚滅天地”變成了“氣斷須彌”。這一刀明白快捷,看似無甚奇處,但使刀者畢生功力,盡在這一刀之中,人刀合一,如以修羅神威力,剖斷茫茫須彌山。

這招幾乎是無法可擋的招式,威力強弱,全在使刀者的功力。此時蕭冷使出,刀鋒遠在五尺之外,文靖便覺銳利的刀氣幾欲撕裂衣襟,急退丈餘,所受刀氣反而更盛,逼得全身汗毛倒豎,幾乎難以呼吸,隻滯得一滯。那刀鋒如電光石火,逼入一尺之內,轉瞬間,便要將他剖成兩半。

藍瑩瑩的光華亂閃,一柄短刀從旁掠至,“錚”的一聲大響,蕭冷的刀勢倏地一頓,來人也擋不住他的無儔勁力,短刀脫手而出,掌上皮破血流。但隻是這一頓,“修羅滅世刀”第一殺招已經破了。誠然,這一招厲害無比,但好比凅澤而漁,不予敵人餘地,也不予自己餘地,使刀者氣力盡皆凝在刀上,全身上下,便好似去了殼的雞蛋。若遇上高明如公羊羽者,一招不能製敵,必然為其批亢搗虛,死無葬身之地。蕭千絕當年以這招殺敵無數,但傳授蕭冷之時,卻說:“這招入了魔道,不可輕使。”

文靖以神遇敵,隻在海若刀一頓之時,自然而然應勢反擊,將“三三步”使到極妙處,貼著蕭冷的刀鋒,閃電般急進,雙掌一並,正是“三才掌”第三招“三才歸元”。雖然明明白白,毫無花巧,便好似一張拉至極限的強弓,射出了最鋒利的羽箭。“天時”、“地利”、“人和”,三才之氣,盡皆化入歸元一擊,生生印在了蕭冷的胸口上。

這一掌打得蕭冷跌跌撞撞,退出一丈來遠,以刀支地,臉上掛著驚駭欲絕難以置信的神色,呆呆看著前方那柄藍汪汪的斷刃;文靖也凝如石像,望著不遠處;而二人目光所及,玉翎正癡癡呆呆,望著天。霎時間,三人一動不動,定在當場,任憑瑟瑟冷風,拂起衣襟。鮮血順著蕭冷的口角流下,浸濕了胸前的黑袍。

“為什麼?”蕭冷將湧到口中的鮮血生生吞了下去,望著玉翎,啞聲道玉翎滿麵通紅,被他的目光逼得退了一步,也不說話,隻向文靖脈脈看去,眼中滿是婉轉情意。蕭冷就算是瞎子,也看出這眼中的涵義。他呆了半晌,又是傷心,又是憤怒,不由得嘶聲長笑,牽動胸口傷勢,鮮血湧出口外。但他此時心中傷痛,比身上傷痛厲害十倍,萬念俱灰,搖搖欲倒。

“你喜歡他?”他望著玉翎,慘笑道,“你喜歡他麼?”玉翎到了這個地步,也不再忸怩,咬咬牙,點了點頭,眼圈卻也紅了,柔聲道:“師兄,我傷了你,心裏一萬個過不去。可是,你殺別的人,我無所謂,你殺他,我……我萬萬不許。就算師父將我千刀萬剮也好,我……我也不能看著你殺他……”說到這兒,想到自己如此為他,這個冤家卻對自己那般狠心,不禁萬分委屈,兩行淚水無聲落下。

蕭冷心智已亂,玉翎說什麼,他全沒聽到耳裏,胸中醋意如火如荼,越積越厚,刹那間,化作一腔怨毒,隻覺天下人人可殺。他狠狠瞪著文靖,雙眼中噴出火來。玉翎看他神情凶狠古怪,叫聲“不好”話音未落,蕭冷向文靖衝去,文靖一步閃開,揮掌橫掃。蕭冷微閃,還了一刀,二人刀來掌去,又鬥在一處。蕭冷舊傷未愈,又挨了記“三才歸元”,更添新創,不過十招,隻覺五髒如焚,刀法一緩。文靖乘隙而上,一掌按在他背上。蕭冷打了個踉蹌,跌出五尺來遠。他揮刀支地,口中鮮血長流,知道自己不是文靖的對手,不禁嘶聲厲笑。玉翎見他如此情形,心中大慟,哭道:“師兄,不要打了,我們走吧!”

“誰是你師兄了!”蕭冷雙目血紅,似噬人的餓狼,向她逼近兩步。文靖攔在玉翎身前。遠處傳來兵馬喧鬧之聲,玉翎淚如雨下,跪倒在地,道:“師兄,玉翎求你了!”淚水滑落在青石板上,蕭冷倏地清醒了些,心中隱隱有了悔意:我為何如此對她?就算她有千般的不是,我也不該這樣對她的。憐愛之心一起,殺機頓去,慘笑一聲,用刀一撐,騰身而起,向屋頂落去。“不可讓他走了。”文靖身後傳來劉勁草虛弱的聲音。他微微一驚,頓足欲追。玉翎閃身攔上。“你……”玉翎眸子裏閃著淚光,“你從我身上踏過去吧。”文靖看看滿地屍首,微微咬牙,一掌打去。哪知玉翎渾身木然,不遮不擋。文靖的手掌落到她胸前三寸處,心中一痛,終於無力垂下。此時士兵衝進內宅,將二人團團圍在陣心。

“不得無禮!”林夢石越眾而出,掃視四麵慘象,眉頭緊鎖,向文靖單膝拜倒,“末將救駕來遲!請千歲降罪。”文靖默然不語。玉翎望了他一眼,轉身向外走去。眾軍士刀槍一橫,攔住去路。

“讓……”文靖背負雙手,仰天歎道,“讓她去吧!”刀槍收回,讓出一條路來。玉翎身子輕顫,緩緩邁開步子,沿著刀槍的長廊,向外走去。

“經略使被這一刀傷了內腑!”劉勁草忍著劇痛,為王立把脈,但見王立麵如淡金,雙目緊閉,早已昏厥多時了。

林夢石臉色再變,欲言又止。“林統製有什麼話,隻管說罷!”文靖一雙眸子閃閃發亮,凝在他的身上。鼉鼓的巨響夾雜著潮水般的叫喊隱隱傳來。林夢石不由微微一窒,俯首應道:“蒙古大軍水陸並進。再次攻城了!”文靖嘴角擦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苦笑。“你先去,我隨後就來。”他聲音平靜得讓林夢石生出一絲寒意,低著頭退了出去。

文靖放開緊握的拳頭,拂去身上的塵埃。刹那間,一股熱血湧上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