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2 / 3)

由於路上耽誤,到達霧杉坪時已是晚上10點了。這是一個兩山環抱中的小鎮,隻有丁字形的兩條街,路上鋪著石板。山裏的人睡得早,整個小鎮已是黑沉沉的一片。這輛遠道而來的越野車駛入小鎮,在青石板路上壓出聲響,引出遠遠近近的狗吠聲。

在鎮中拐了一個彎後,劉盛終於發現路邊的屋簷下出現了一個燈籠,這是小鎮客棧的標誌。劉盛鬆了一口氣。在這之前,他已經作好在車上呆一夜的打算了。

這客棧確實太小了,隻有幾個房間,並且沒有住任何客人。店主是一個弓著背的老太婆,她走路時臉始終向著地麵。她打開了一個房間,裏麵有兩張木床,被子有些潮。

“能搞點吃的嗎?”艾楠問道。

老太婆努力仰起臉來:“有吃的有吃的,麵條、雞蛋。”

“太好了!”劉盛高興起來。

老太婆帶他們去了廚房。劉盛、艾楠和小女孩圍坐在小桌旁,看著灶裏的柴草冒出火來,映得老太婆皺巴巴的臉上一片紫紅。

劉盛說,明天早點起床,帶著小女孩在這鎮上問一問,看有沒有認識她的人,他判斷說,山裏的人不會離家太遠,並且相互間都沾親帶故,一定會有人認識這個小女孩,這樣,就可以讓那帶走這孩子了。

“但願如此。”艾楠歎了一口氣說,這小女孩的出現已搞得她心煩意亂。

吃完飯回到房間,劉盛倒在床上很快便睡著了,開了一天的車,也真是累了。艾楠和小女孩睡在另一張床上,黑暗的房間裏隻有木格窗戶上有一點灰白的光。

艾楠無法入睡。今夜,在這雲遮霧障的山中,怎麼會有一個3歲多的小女孩睡在她的身邊?

小女孩翻了一個身,艾楠脫口叫道:“麥子。”

“嗯。”小女孩應聲道,黑暗中艾楠感到她坐了起來。突然,艾楠聽見了稚氣的童聲———

“媽媽。”

艾楠全身一震,拍著身邊的小女孩連聲問道:“你說什麼?你說什麼?你叫我媽媽呀?”

小女孩沒有聲息。艾楠開了燈坐起來,看見身邊的小女孩已沉入熟睡中。

艾楠的心“砰砰”地跳著,她想叫醒劉盛,又不知該怎樣對他說。這時,外麵傳來一聲隱隱的咳嗽,這守店的老太婆怎麼還沒睡呀。

快半夜了,兩山環抱中的小鎮一片黑暗,隻有偶爾的狗吠使人感到沉寂中的活物。

03.第二天一大早,太陽出來了,小鎮周圍的山上長滿冷杉樹,在陽光和薄霧的纏繞中顯得蒼翠欲滴,看來這個叫霧杉坪的地方名符其實。

劉盛、艾楠牽著小女孩走在青石板路上,兩旁的屋簷下和雜貨店裏投來不少好奇的目光,也許這個小鎮很久沒有城裏人光臨了。他們沿途逢人便問,但沒有人認識這個叫麥子的小女孩。

他們一直走到鎮口,一個賣肉的漢子衝著劉盛叫道:“大哥,買羊肉哇!剛拿殺的,新鮮得很。”

劉盛擺手謝絕。艾楠牽著小女孩走過去,問他認不認識這個孩子。

賣肉的漢子端詳著小女孩,很快答道:“見過,見過,我以前去風動鎮看見過這個丫頭,在一處房子前玩,好像是鎮上哪戶人家的孩子。怎麼,有人把這孩子送給你們了?”

艾楠將昨天車出峽穀時遇見這孩子和一個婦人的情況講了一遍,賣肉的漢子聽後大驚失色。

“你們不該讓她們搭車。”漢子說,“我們這一帶的人都知道,那峽穀裏是死後的人投胎還魂的地方。這孩子……喲,你們快走吧,快走吧,我不想看見你們了。”

“你說的是真的?”劉盛有些緊張地問。

“我什麼也不知道,別再問我了。”賣肉的漢子連連擺手。

“那這孩子怎麼辦?”艾楠衝口而出。

“你們看著辦好了。”漢子說,“忍心的話,把她丟到崖下去。如果下不了手,就把她送回風動鎮去,你們去那裏問問就知道了,一定有哪戶人家在三年內死過孩子……”

小女孩似懂非懂地聽著漢子的話,“哇”地一聲哭了起來。艾楠抱起她說:“別怕,別怕,我們走,這人莫名其妙。”

風動鎮是903信箱山腳下的小鎮,今天就可以趕到,劉盛將車開出霧杉坪的鎮口時,對賣肉的漢子點了點頭,好像是感謝他的指點。艾楠一臉疑惑地說:“劉盛,別理他,這人在嚇唬我們呢。”

前方仍然是盤山公路,一邊山壁一邊懸崖,劉盛盡量讓車靠著山壁的這邊走,因為靠近懸崖那邊雜草叢生,也沒有明顯的標記,萬一車輪一滑,一切就完蛋了。

艾楠抱著小女孩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山壁上的樹枝草葉不斷從窗外掃過,有一些一閃而過的紅白小花一伸手就可以捉住。

“你知道風動鎮嗎?”艾楠問坐在懷中的小女孩,她正在用小手玩弄艾楠胸前的扣子。

“不知道。”小女孩說,她已經將艾楠胸前的衣扣解開了一顆。也許,這豐滿的胸部引起了她的什麼記憶。

“別動。”艾楠拿開她的小手說,“麥子,這是你媽媽給你取的名字嗎?”

“我不知道。”小女孩永遠是這種回答。

艾楠歎了一口氣,透過擋風玻璃呆呆地注視著前方的路麵。體驗大山一直是她的旅行願望,沒想到真進入山中,有這麼多不可思議的事發生。也許,大山與神秘本就是一個同義語。她回頭望了一眼那個紅布包著的骨灰盒,劉盛的老爸要求死後也回到山中,也許是遵從這雲遮霧障中的什麼指令吧。

“我要尿尿。”小女孩突然叫道。

“討厭!”劉盛換了一個車擋說,“正在爬山,怎麼好停車。”

小女孩在艾楠懷中掙紮著,不可更改地叫道:“尿尿,我要尿尿。”

“停車吧。”艾楠拍了拍劉盛說。

小女孩撩起她的花裙子蹲在路邊,許久沒站起來,一隻小手竟撥弄起路邊的幾點小花來。

“麥子,快上車。”艾楠一邊叫,一邊跳下車將她抱了過來。

汽車繼續前行,沿著山道剛轉了一個彎,劉盛一腳急刹將車停了下來。

“怎麼了?”艾楠在發出驚問的同時,一眼看見100多米遠的路上橫著一些大石頭,而一些小石塊還正在下雨一樣地從路邊的山崖上掉下來。

“出事了!”劉盛跳下車說。他看見亂石之中還有一些裝有玉米的口袋和滿地碎玻璃。

“麥子,你坐在車裏別動。”艾楠推了推小女孩,跳下車關上車門,向已經站在路旁懸崖邊的劉盛跑去。

懸崖下麵,二十多米深的地方,一輛農用貨車底朝天的翻在穀底。草叢中隱略可見一些橫七豎八的人,有呻吟聲傳來。

艾楠覺得腦子裏嗡的一聲,血直往腦門湧。她第一次在第一時間目睹如此慘烈的車禍。

“這車是被山上掉下來的巨石打下崖去的。”劉盛判斷說。

艾楠心裏突然一緊,好險!如果他們的車再開快一點,如果不是小女孩尿尿停了一會兒車,那麼,那巨石砸中的很可能就是他們這輛車了……

“快救人!”劉盛叫道。他已經發現了一條可以下到穀底的小路。

艾楠永遠忘不了那血醒的場麵。貨車仰躺著,車廂已經被肢解,車門和兩個輪子被拋在很遠的草叢中。到處都躺著血糊糊的人,嚴格地說應該是屍體,一共有六具。艾楠下到穀底第一眼看見他們時有的還在呻吟,其中一個男人胸脯起伏得老高,艾楠從來沒見過人的胸脯可以這樣猛烈地起伏。艾楠手忙腳亂地扶起一個人的頭,細看時這人已經沒有氣息了。她又去為一個斷腿的人止血,用他的褲帶勒緊他的大腿。可不一會兒,那人也一動不動了。更可怕的是,有一個婦女垂掛在一處懸凸的崖石上,頭骨已經碎開了,有血和白色的東西順著岩石往下滴……

艾楠和劉盛手忙腳亂地在屍體和即將斷氣的人中間瞎忙了一陣。最後他倆雙手血糊糊地相視而立。黑色的陽光從崖頂上照下來,有一隻鷹在山穀上空盤旋,將一種蒼茫和宿命平靜地寫在虛空中。

他倆在草叢中找到一處水窪洗手,淡綠色的水很快變成緋紅。艾楠的襯衣和牛仔褲上也粘上了血跡;劉盛的情況好一點,隻有褲腳上粘了幾點血,他澆起水在褲腳上揉了揉,血跡擴大了,但顏色淺了些。

這時,有七八個山民驚叫著下到穀底來了。這是一群擠坐在拖拉機上趕路的人,在公路上發現出了車禍後攀下崖來援救的。看來他們都是這一帶的山民,他們會料理後事的。艾楠和劉盛攀上崖走到公路上時,張大嘴出著氣,仿佛要吐盡喉嚨裏的血腥味。

他們向停在公路邊的那輛深藍色越野車走去。艾楠拉開車門,車裏空空蕩蕩的,小女孩不見了!

“她下車玩去了吧?”劉盛將汗濕的T恤衫脫下來,往公路上望了一眼說。

“麥子!”艾楠放開喉嚨對著遠處叫道,那聲音無比緊張,仿佛是自己的孩子突然走失了似的。

空蕩蕩的公路上寂靜無聲。路的一邊是山壁一邊是懸崖,麥子會跑到哪裏去呢?

艾楠和劉盛沿著公路兩頭分別去找,當他們重新在車旁會合時,都從對方的臉上看見了迷茫和驚恐。

這時,已經有山民將血糊糊地屍體抬到公路上來了。艾楠走過去,問那個扛屍體的漢子看見過一個小女孩沒有。那漢子說從沒見過什麼小孩,他們乘坐的拖拉機到達這裏時,隻見這輛越野車停在路邊,他還走到車窗口往裏瞧了瞧,車內沒人。劉盛說,他們不能等小女孩了,因為幾乎就沒有指望能找見她。況且,天黑前必須趕到風動鎮,否則,若是在夜裏被困在山路上,後果不堪設想。劉盛對那個山民說,若是看見那個小女孩,就把她送到鄉政府去。

沒有辦法,艾楠很不情願地上了車,再次看見自己衣衫上和牛仔褲上的不少血跡。不能穿著它到風動鎮,不然被別人看見後會不可思議,搞不好還以為他們是潛逃進山的殺人犯呢。

艾楠從車的後廂裏拉出旅行箱,找來找去沒有合適的衣物可換,便隨便拿出一條乳白色的連衣裙來,鑽進車的後座裏換上。劉盛站在車外,從車窗口看見她換衣時露出的白皙光潔的身子,心裏不禁動了一下。這次旅行,本來想得很浪漫,可是他和艾楠上路6天來隻親熱過一次,那還是在未進四川之前,在一個風景秀麗的小城住宿時發生的。另外的幾個晚上,艾楠要麼說累,要麼說客棧的房間太髒沒有心情,劉盛隻好靠著她的背脊睡去。

到風動鎮,可得好好休息一下了。劉盛望了一眼拿著乳白色連衣裙的妻子,對她那豐滿頎長的身體突然有了某種陌生感,他踩動油門,小心地驅車從路上的亂石中穿過,然後便提速向遠方駛去。

“麥子———”艾楠將頭伸出窗外,不甘心地對著公路邊又叫了幾聲。第二章

04.後半夜,艾楠從劉盛的鼾聲中醒來,木格窗戶上反射著光,月亮出來了,屋內半明半暗像一張年代久遠的老照片。艾楠置身其中,有一種連自己也不太真實的感覺。

外麵屋裏有老鼠竄動的聲音,夾雜著“吱吱”的叫聲。這就是風動鎮,幾百間空著的房屋裏全是老鼠的天下。飯店老板告誡說,別去招惹它們,這些老鼠的存糧快吃光了。總有一天,它們會把這些房子的木梁啦、柱子啦統統啃掉,那時“轟隆”一聲,風動鎮的房子全都垮掉成為廢墟。飯店老板說,這一天會來到的。

飯店老板姓萬,五十多歲,樣子幹瘦而有神。他從小跟隨師傅從外省進川來收購中藥材,後來師傅死掉了,他便獨自做起了這個生意。“喲,這輛車好漂亮。”他望著停在街邊的越野車對劉盛說,“風動鎮好久沒有這種車來了,要是在20多年前,這種車停得滿街都是。”

如今的風動鎮是一座空城。艾楠起床站到窗邊,後半夜的月光顯得特別慘白,有山澗的水濺到石頭上發出的聲音。再遠處是背陰的山腳,月光照不到那裏,黑漆漆一片,隻有一些伸在半空的樹枝接住了月光,朦朧中這些枝丫像一縷縷暗綠色的煙霧。劉盛在那張陌生的木床上睡得像家裏一樣安穩,這讓艾楠感到不可思議,無論如何,住在這座幾乎無人居住的鎮上讓人惴惴不安。

艾楠第一眼看見這座小鎮時,絕沒有想到它會是座空城。當時,他們的車正行駛在山腰的公路上,從車窗看下去,峽穀中出現了一大片烏黑的屋頂,看得出來,這是深山中一座頗具規模的小鎮。正是黃昏時分,艾楠忽視了小鎮上沒有炊煙,隻有夕陽的餘光從兩山之間的縫隙中打在成片的屋頂上,像照在一叢叢石頭上一樣寂寞。

進入小鎮,仍然是石板路,但石板的接縫中已長出很高的青草。街上沒有一個人影,兩旁的房屋全都緊閉著門窗。汽車的轟鳴聲顯得特別響,仿佛震得兩旁的房屋都在抖動。汽車轉了一個彎,艾楠望見不遠處有一道敞開的門,一頭山羊倒掛在廊下,一個二十多歲的愣頭小子正拿著尖刀剝山羊的皮,地上有一攤烏紅的羊血。

劉盛停下了車。終於在這鎮上見到第一個人了,艾楠懸著的心放了下來。讓人驚喜的是,這裏竟是一個小飯館。裏麵已經坐著了個正在喝酒的男人,其中一個幹瘦的半老頭兒站起身招呼他們,還誇他們的車很漂亮。此人便是收購藥材的萬老板,這小飯館也是他開的。酒桌上的另外兩個男人,一個是浪跡天涯的攝影家,四十多歲,絡腮胡。他看見艾楠時眼光有點異樣,在這深山老嶺中突然出現一個氣質文雅、穿著乳白色連衣裙的女子讓他吃驚,酒桌上的另一個男人六十來歲,身體硬朗,攝影家介紹他是徐教授,來這裏考古的。

這便是艾楠和劉盛進入風動鎮當晚見到的全部人物了。飯後,萬老板催他們趕快找地方住下,他說有一群漢子很快要來這裏喝酒,這飯館其實就是專為他們開的,這群人凶得很,領頭的卻是一個年輕女子,人稱蕨妹子,當地土生土長的野丫頭,據說她敢把一條毒蛇抓在手裏擰斷。這群人對來到風動鎮的陌生人會盤問很久,搞不好還會傷了他們。老板的話讓艾楠很害怕,劉盛裝著鎮靜,嘴上卻趕快問萬老板,這鎮上有旅館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