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43節(3 / 3)

這個晚上,艾楠的困倦程度非常奇怪,進屋後看見被子有些淩亂也沒有多想,頭腦裏仿佛不會思維似的一片空白。

後半夜,艾楠醒來,模糊地記起睡夢中翻身時老碰著一個什麼東西,便在被子裏伸手往旁邊一摸,她的手觸到了一個冰涼而僵硬的肉體!

這一刻的驚悚無法形容,艾楠驚叫一聲後幾乎是滾下床來的。她的心就要跳出胸腔來,她必須張大嘴巴出氣否則就要窒息。她開了燈,猛地掀開被子一看,天哪!一個死去的嬰兒躺在她的被窩裏!這嬰兒雙眼緊閉,兩隻小手痙攣似的彎曲著,整個身體已經僵硬。

艾楠衝出門去大叫起來,不知棲息在何處的夜鳥被她的呼救聲驚嚇得撲的飛向夜空。

鄰院裏的徐教授和喝酒晚歸後剛睡下不久的攝影家都趕過來了,艾楠被人扶著後才感到天昏地轉。後來,她聽見人聲越來越喧嘩,睜開眼睛時看見南邊院子裏的人都趕過來了,她看見劉盛、蕨妹子、石頭等很多人都圍著她。從人群的縫隙中,她看見攝影家正將死嬰抱出來放在地上。她聽見有人在說這是一個鬼娃嗎?刺一刺身上看有沒有血,鬼娃是沒有血的。

天亮後,鎮東頭的農戶也趕過來看稀奇了。所有的人都議論紛紛,但沒有人知道這死嬰是從哪裏來的。太陽已升得老高,有人在療養院外麵的山坡上挖了一個坑,將死嬰抱出去埋了。

艾楠又回到了南邊院子裏,好像老天不允許她和劉盛分開居住似的。她躺在床上,身子一直有點發抖。她不敢回想夜裏發生的事,可是越不敢想越無法控製地要回想,那嬰兒緊閉的眼睛和痙攣似的手形不斷浮現出來。

“我這次是真的相信有鬼魂存在了。”劉盛守在床邊說,“上次聽你說有嬰兒在你的床上,我還以為是你的幻覺。”

“那嬰兒還會再來嗎?”艾楠感覺到事情並沒有完。

劉盛說不會吧,那嬰兒已埋在土裏了,要不了多久,就會變成一具小小的骰髏。

“啊———別說了。”艾楠覺得劉盛安慰她的話也讓人心驚。

外麵的院子裏一點兒聲音也沒有,隻有一隻蟬在鳴叫著下午時光。

“蕨妹子的人都走了嗎?”艾楠問道。

“都走了。”劉盛說,“現在隻有蕨妹子和石頭還暫時留在這裏。如果他們再一走,這院裏就剩下我們兩個人了。”

“蕨妹子和石頭什麼時候離開這裏?”艾楠問。

“還沒決定。”劉盛說,“也許還得呆一段時間。”

正說著,院子裏有了腳步聲,蕨妹子和石頭走進屋來。

“我們剛從鎮東頭回來。”蕨妹子說,“我和石頭一起將老太婆的頭發送回去了。你們也真是糊塗,怎麼能剪來老太婆的頭發,還放在屋子裏,這當然會出事了。”

“是胡老二剪來的,他大哥用來給癡呆兒子治病的。”劉盛驚恐地說。

“我都聽攝影家講了。”蕨妹子說,“我反複想過了,你們一住在那屋裏就沒安靜過,一定與老太婆的頭發有關。剛才,我和石頭一起將那頭發送回到老太婆的枕頭邊時,老太婆顯然很滿意,好像眼皮還動了一下。”

艾楠叫了一聲,連聲問這是真的嗎?蕨妹子說石頭也看見了的,是不是?

“好像是動了一下眼皮。”石頭很害怕地說,“我沒敢多看老太婆的臉,房子裏光線也很暗。”

“真是動了下眼皮。我看見了的。”蕨妹子說,

“我還叫來了胡老二,讓他給老太婆燒香謝罪。總的說來,你們冒犯了老太婆,這樣做了後,以後也許不會再出事了。”

艾楠瞪了劉盛一眼,這些禍都是劉盛惹下的,他就不該答應胡老大的請求。在路上,艾楠心裏就一直很別扭,劉盛當時老說沒事。

黃昏時分,艾楠到死嬰的墳上燒紙。這是蕨妹子的提議,她說這死嬰既然纏上了艾楠,給這鬼娃燒點紙可以送鬼魂遠走。蕨妹子年紀輕輕懂這麼多規矩,她說是在山裏呆久了,長輩們都是這樣做的。她還說燒紙應該在傍晚進行,這時天地之間陰陽交替,人鬼之間最容易相通的。

療養院外麵的山坡上,一個小小的墳堆顯得格外神秘。艾楠蹲在墳前,點燃了萬老板不知從哪裏找來的冥錢。火光映在她的臉上,她覺得整個山路、整個風動鎮都閃閃爍爍地在晃動。

艾楠在心裏默念著,孩子,我和你互不相識,你如果是人,就好好安息吧。如果是鬼魂,也不用怨什麼了。生死都是命,你沒來到人間也好,省去了忙碌和煩惱。

劉盛和攝影家也蹲了下來,拿起幾張冥錢點燃後放在墳前。攝影家說是他將死嬰從床上抱到院子裏的,他的手上現在都還有涼涼的感覺,燒點紙可以洗去他手上的邪氣。劉盛之所以也來燒紙,其實是為要了老太婆的頭發擔心,這死嬰如果是冒犯了老太婆後的結果,他自知難卸其責。他望著火光想,如果真是這樣,胡老二也會倒黴的,隻是至今沒見他出什麼事,也許報應會來得晚一點,等他下次進山時,黑熊會傷了他也說不準。

徐教授站在一旁一聲不響,死嬰的出現超出了他的知識範圍,也許這要用一種新的空間理論來解釋了,這就是不同的生命形態住在不同的空間,隻是在一種特殊情況下,兩個空間的通道突然打開,這樣,人類千百年來所感覺的鬼魂就出現了。不過,這沒有證據,誰知道呢?這死嬰會成他第一次遇見鬼魂的證據嗎?第十五章

43.

鎮西頭療養院裏發生的死嬰事件讓萬老板也膽戰心驚。到晚上他早早關門睡覺,聽見風動鎮的街道上總有些怪聲音———有人開門關門,有人咳嗽。他盡量想這是風的緣故,風穿進這座無人的小鎮後,便在無數的破爛門窗裏進進出出,這些聲音他都聽慣了,但現在聽來,總覺得非常異樣。

夜半,萬老板又被閣樓的樓梯發出的聲響驚醒。他忍不住叫道:“二愣子,你做什麼?”黑暗中傳來二愣子的回話,他說是下樓去屙尿。這小子以前是不起夜的嘛,現在怎麼也睡不踏實了。萬老板又問貓在屋裏嗎?二愣子說沒看見,一定又是去房頂上溜達了。

住在風動鎮這幾年,萬老板還沒有這樣驚惶失措過。都是劉盛和艾楠將鬼魂帶到鎮上來了。這一對夫婦在來風動鎮的路上看見了一起車禍,還在七八個死人堆裏轉了一圈,那些冤魂都粘到他們身上了。萬老板相信剛剛死去的人魂魄正在飄出,會撲到離他最低最近的人身上。去年,他老婆來運走他收購的藥材時,在出山的路上遇見過一次車禍,他老婆回到成都後就大病了一場。幸好城市裏人氣旺盛,粘到她身上的鬼魂才沒能逞強。而風動鎮就不同了,本來就荒涼得很,若是誰人身上粘了鬼魂到這裏來,肯定不得安寧。

白天,萬老板很忙碌,暫時將害怕的感覺丟開了。現在正是收購藥材的好季節,方圓一帶的山民都會將挖到的藥材交到他這裏來換點現錢。隻是他夢寐以求的百年人參始終沒有誰見到過。不過他相信師傅的判斷,這雲遮霧降的天脊山中,一定有百年人參存在,他將這個判斷告訴給了所有在挖藥的人,並且將方法也講了———見到這種人參時,首先在人參枝葉上拴上一根紅線,然後再挖下麵,如果不這樣做,你將什麼也挖不到,人參會在地下跑掉,百年人參,靈氣大得很呢,它知道你會挖它時便能轉瞬消失。

中午過後,頭頂上突然有了烏雲,風動鎮的光線一下子暗了許多。一個背著兜牽著一個小女孩的老太婆來到萬老板門前,她是來出售蟲草的。

萬老板走出門來驗貨,然後討價還價。老太婆為了多賣幾個錢和萬老板糾纏不休。她說這可算上等的蟲草了,是他的兒子在山頂上費七天時間才挖到的。最後,勉強談好了價格,老太婆接過錢後並沒有要走的意思,她在門檻上坐下,拉過小女孩來向萬老板問道:“你這裏看見過城裏來的女人沒有?這孩子總說那女人是她媽媽。”

萬老板心裏一驚,這才認真注意到那個小女孩,3歲多的樣子,長得很乖巧的,穿著一件紅色的小連衣裙。

“她叫什麼?”萬老板問道。

老太婆揮了一下手說:“誰知道她的名字?她說她叫麥子,那就叫她麥子吧。我兒子在公路上拾回來的,看這孩子可憐,養著她也罷,誰知她成天叫著要去找媽媽,她說她媽媽的汽車開走了,往山裏來的,我兒子便說,趁今天來賣藥材,問一下萬老板見到過這女人沒有。都知道你這裏見得多,有人到風動鎮來你不會不知道。”

麥子?萬老板聽艾楠說起過這個在路上搭便車的小女孩,後來在車禍現場又失蹤了。他對老太婆說,這裏確實有一個從城市裏開車來的女人,但肯定不是這孩子的媽媽。

萬老板急匆匆地向鎮西頭趕去,走到療養院外麵的山坡上時,抬頭看見天上的烏雲在緩慢移動,他想起鎮東頭老農的話,這烏雲落到風動鎮是雨,落到山中就是鬼魂了。他的腳步有點踉蹌。

南邊的院子裏空無一人,雖說是中午過後,但由於烏雲當頂,這裏的光線顯得像黃昏。他推開艾楠的房門,昏暗中看見床上躺著一個人,他叫道:“艾楠,麥子來了!”

艾楠一下子從床上驚坐起來。“麥子?”她有點不相信似的問道,“她在哪裏?”

萬老板說你快跟我走,劉盛呢?叫上他一起去。艾楠說不知道劉盛去哪裏了,別管他,咱們快走吧。

艾楠的心“咚咚”跳著,她一直預感到麥子將要出現,她一直在等待中,而此刻,當麥子真的來時,她還是覺得突然了一些。萬老板和她一起匆匆地走著,有點氣喘。艾楠問他是否有點緊張,萬老板指了指頭上的烏雲說是它壓在天上有點悶,艾楠想起劉盛第一次進山時,在一戶山中人家曾遇見過麥子,隻是後來沒找著那戶人家了,就在當天,留在風動鎮的艾楠第一次看見了這種山野中獨特的烏雲,它像天上有人撐著一把大黑傘在走路,但隻見傘動不見人影。

走進鎮上,兩旁的屋簷將石板路逼得很窄。艾楠遠遠地就看見一個小女孩坐在萬老板門前的階沿上。艾楠停住了腳步,她從未體驗過這種重逢的心慌。突然,她往前跑去,一下子將萬老板丟在了後麵。

“麥子!”艾楠跑到小女孩麵前,蹲下身望著她的臉叫道。

小女孩站了起來,望著艾楠怔了一下,然後怯生生地叫道:“媽媽。”

小女孩的叫聲如同頭上的烏雲中滾出的一聲驚雷,艾楠的耳朵裏好一陣子還響著嗡嗡的餘音。媽媽?小女孩是這樣叫她嗎?她想起麥子和一個村婦搭上她的汽車後,村婦在半路失蹤了,她便將麥子抱在懷中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車在前行,而這時她便聽見小女孩叫了一聲“媽媽”,她驚奇地低頭看這小女孩時,她正閉著眼睛仿佛睡著了。

“麥子,我是阿姨,不是你的媽媽。”艾楠心疼地撫著小女孩的臉說,“那天在路上停車以後,你跑到哪裏去了?”

“我摘小花去了。”麥子說,“你們的車就不見了。媽媽,是你不要我了嗎?”

“我不是你媽媽,叫阿姨。”艾楠再次糾正她的稱呼道。

“阿姨。”麥子有點不情願地叫道。

“這就對了。”艾楠說:“誰帶你來這裏的呢?”

艾楠抬起頭來,萬老板和二愣子正站在旁邊望著她倆。“那帶她來的老太婆已經走了。”二愣子說,“我沒看見她什麼時候走的。我走出來時隻看見這個小女孩一個人坐在階沿上。”

萬老板接著說:“哼,看來這個老太婆就是有心將孩子丟在這裏的。不過,她說這孩子是她兒子從路邊撿回來的,也許他們並不想收養這孩子。”

小女孩突然“哇”地一聲哭了起來。艾楠連忙抱住她說:“別哭別哭,你這幾天就跟著阿姨好嗎?”

小女孩一邊哭一邊點頭,艾楠說:“麥子是個乖孩子,別哭了,你餓了嗎?”

小女孩不哭了,她的眼睛很懂事地望著艾楠,她說她不餓。

“不對,肯定餓了。”艾楠說,“走了那樣遠的山路,真不容易。”

艾楠將麥子帶進萬老板的店內坐下,讓二愣子給她下一碗煎蛋掛麵來。二愣子有點魂不守舍地去了廚房,他將麵條端上桌來時,甚至不敢看麥子一眼。

麥子將一碗煎蛋麵吃得幹幹淨淨,這孩子真是餓了。艾楠坐在她旁邊問道:“那天,帶你來搭車的人是誰?後來她下車後怎麼就不見了呢?”

“她是我嬸嬸。”麥子的回答和當時一模一樣,“她說她帶我出來找媽媽,找著了媽媽她就走了。”

“你的家在哪裏?你記得你媽媽什麼樣子嗎?”艾楠盡力回想著那個下午去方便然後就消失在茅草叢中的婦女,一定是她告訴麥子,這個車上的女人就是她的媽媽。

“我沒見過媽媽。”麥子說,“一直是嬸嬸帶著我的。”

“你知道嬸嬸的家在哪裏嗎?”

麥子搖頭。也難怪她,一個3歲多的孩子,在山中輾轉多日,是無法分辨來路和去路的。

“我們走吧,到阿姨那裏去。”艾楠牽著麥子走出萬老板的房子,她不能丟下這孩子。實際上,她一直在期待著麥子回到她的身邊。

萬老板和二愣子目送著她倆走去。萬老板說神了,我還是第一次遇見這種怪事。二愣子說艾楠和劉盛遇見這孩子搭車的地方叫還魂穀,這孩子會不會是一個鬼孩呢?萬老板說你別提這事了,你沒看見艾楠是多喜歡這孩子嗎,我覺得即使是鬼娃她也不在乎的。

走了一小段路後,艾楠抱起了麥子。“腳痛嗎?”她心痛地問。麥子懂事地說不痛,她可以自己走。艾楠說讓我抱著你走吧,這樣小的孩子,不能走遠路的。

麥子的身體很輕,從背上能輕易摸到骨頭。“可憐的孩子。”艾楠在心裏感歎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