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過,我不感興趣。看完我感到困了,但我怕自己再次忘掉,從而使父親因找不到抄本而感到日子過不下去,於是,我起身吹滅了蠟燭,摸黑又進了父親的門。我要把抄本放回原地。
我想,如果他這次終於被我搞醒,並怪我又偷看他的抄本,那麼我就告訴他,我看了“良田唯有深耕細作”一文,治愈了他所討厭的小男小女思想。
當然,我的意思是他還是不要醒的好。所以我仍然輕手輕腳,像一隻腳上長肉墊的大狸貓。
當我搬他腦袋的時候,結果落了空。我又順著腦袋的方位往下摸,那底下很可能是屁股(他愛蜷著身體睡),還是落了空。床上無人。
去哪兒了呢,我的老子?
我抬頭看看牆上的母親,一道燈光驟然照在她年輕而冰冷的臉上,使我驚出一身冷汗。我感到沒有了父親,我的母親是多麼可怕。我得立即去找。
我知道他很可能在樓下,有一次也是這樣,他抱著樓下一根電線杆子待了半夜。
但我跑到樓下,那根電線杆上沒有他,四周也沒有。我突然就想,也許他跑到小區南邊那個操場上練身體去了呢。他每天早上可都是要去的,也許今天想第一個去,爭個頭名。不過,你已知道,我跑到操場上也沒能找到他。
在找的過程中,我也並沒有喊叫,我擔心把小區內的人們吵醒,他們的窗戶一個一個慌張地亮起來不僅會讓我再次感到不好意思,更主要的是,那樣會讓人覺得真的發生了什麼禍事。嗯,那樣不好。
就是說,我根本沒有可能找到他。如果我最終找到他,那是天意而已非我找的結果。
這樣說,我後麵就好說了點。
我是在小區五百米開外的公路上找到他的,那條路最近不通車,因為正在施工。不知道他們施什麼工,也不知道施工單位都是些什麼樣的人。我每天都能看到他們橘黃色的頭盔,如此而已。他們在路上挖了一個很深很深的洞,我的父親正在洞中哼哼唧唧。
“是我老子嗎?”我蹲在洞口朝下麵喊。
“嗯哼。”洞裏麵發出這樣一個聲音。
我隻好趴在洞口朝下看,希望看見是他。借著路燈的光,我看見他的腦袋,滿頭白發的腦袋,對比洞內的黑暗,他的腦袋非常出色,簡直像施工人員經常發現的一顆雪白的骷髏。
“爹,是你吧?”我再次問。
他果然仰起臉來回答我道:“是啊,是老子。”
“你沒事吧,老子?”
“沒事,就是膝蓋跟胳膊肘擦破了點皮。”
“你怎麼掉到洞裏的呢?”我問。
他說:“是這樣的,你偷走我的抄本後,我發現又進來一個人,是個姑娘,很年輕漂亮,她扛上一袋土豆就跑了,我就跟著她追了出來,追到這裏,發現她掉到洞裏來了。”
“你又做夢了吧,”我說,“好吧,那姑娘呢?”
“沒做夢,難道你沒偷我的抄本?”
“拿了。”
“那姑娘是後進來的,她掉到洞裏來了,我非常後悔,如果我不追她她就不會掉到洞裏。所以,我也下來了。”
“知道了,爹,你是想救她嗎?”
“是的,她是一個好姑娘。”
“那她人呢?”
“可能走了吧……我不太記得了。”
我隻好趴在洞口想了許久,等我想清楚了,我說:“爹,快上來吧,回家吃點土豆,單田芳早上的書場也快了。”
不僅如此。
最後,我終於流了淚,說了句肺腑之言,我說:“爹,你真是好人,等我老的時候我也要像你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