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二章 到塘村所能幹的醜事(1 / 3)

首先,我想念一段書。

傳說上古時候,有一頭叫作年的怪獸,凶猛無比,它被天帝用鐵鏈拴在天上,隻在每年除夕夜放它下凡一次。到了凡間,它就會吃人,且人類無力抗拒。後來有人在家門前燒起一堆火,這才使得年不敢靠近了。一傳十,十傳百,家家戶戶都在門前燒起了一堆火。但火有熄滅的時候,年雖然不能靠近人,但它可以等著火熄滅,照樣可以吃到人。有一家人看著家裏柴火都燒完了,情急之下,便將夏天乘涼用的涼床架上去燒。涼床是由竹子做的,在燃燒中爆裂,發出劈裏啪啦的聲響,居然嚇得年逃走了。這就是爆竹的由來。後來的人,除夕之夜也不再於家門前燒火驅獸,而是使用鮮紅的桃木門板將年獸拒之門外。既然如此,家家戶戶都需要桃木,後來桃木緊缺,聰明人就想出用紅漆塗刷門板,再後來,就有更聰明的人將紅紙貼在門上,這便是除夕貼對聯的由來。

這段文字是我在一本萬年曆上讀到的,時間是在我除夕下午拉屎時。我有拉屎看書的好習慣,情況基本如此,令我記憶深刻的書都是拉屎時讀到的。另外,我跟許多人有所不同,不愛早晨起床就拉屎,也不喜歡上午或中午解決問題。下午是拉屎的好時光。這當然沒什麼道理可講,起源簡單,多年前的某日早晨醒來,當我想去拉屎的時候,被人阻止了,那個人是個女人,她擺出一個睡醒的姿勢,立即使我屎意全無。後來我繼續陪她在床上商量愛情,到了中午才起床,中午起床是沒有選擇的,吃午飯。飯後,又陪她去逛大街,大街上找不到公廁,商場的衛生間也僅供撒尿之用。實在憋不動了,我就離開她,穿過大街小巷,來到一個工地。工地都是場麵火熱的,我不否認,但我必須承認,我眼中的工地都是荒涼的,在這樣荒涼的地方,有如置身荒山野嶺。你知道了,我終於可以脫下褲子拉屎啦。時候已是下午,等我提上褲子回視我的屎,夕陽也沒有使它們金黃,那是幾截黑暗無比的屎橛子。一晃多年過去,我每天下午拉屎時眼前都會再現當年的情形,即便這樣的年三十也不例外。也就是說,那個女人就像拉屎一樣會準時出現在我的腦海。或者還可以說,我一旦拉屎就有了對某段愛情的溫情。

下麵,我得介紹我拉屎的地址,是,塘村王奎家的茅房內。這種鄉村茅房非常典型,那就是不分男女,隻有一蹲坑,我知道自己不能蹲得太久。在茅房外還站著我的另一位兄弟,他叫張亮。在年三十為什麼會出現這樣的情況?說來話長,簡單點說吧,就是,王奎、張亮和我,我們是好兄弟,張亮和我過年因為假期太短沒有回家的可能,那麼王奎當然要邀請我們和他一起回家過年。我說:“王奎,到你家過年不好吧?”張亮也這麼說。一向以豪爽著稱的王奎於是如我所料地手臂使勁一揮,說:“沒事,我家就是你們家,走吧。”這就對了,反正張亮和我確實沒事,去王奎老家塘村過年比兩個人在萬家燈火外晃蕩自然要好得多。不是我們要來王奎家操蛋,卻是他的盛情不容反駁,為了友誼,我和張亮來到了赫赫有名的塘村。

當然,你不清楚塘村。在我們三個人的交往中,塘村作為王奎的老家,被他反複強調。他經常說起三年前發生在塘村的一個故事,一個男的被一個女的殺了,因為前者想強奸後者,而那女的居然被槍斃了。這是一個簡單的故事,把它說出來似乎都多餘。不過值得一提的是,這個女的是王奎的同學,也就是說,和我們一樣大。但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具體是張亮和我)確實對發生過這故事的塘村心懷敬畏。塘村除了這些,當然還有一片狹窄陰暗的塘。這在我們來時已經看到了——村子依塘而建,樹木高大,巨大的喜鵲窩在樹葉落盡的樹杈間。道路和塘之間是坡地,坡地上是蔥鬱的竹林,竹林間的小道逶迤而下,直至塘岸,偶爾水光一閃,有如刀光劍影。我們來到王奎家門前止步時,王奎意猶未盡地說,如果一直走下去,會走到也曾不斷被他反複強調的老墳灘。王奎說,這裏是平原地帶,沒有山,他一直引以為憾,好在有村東那一大片老墳灘,所以塘村人自古以來就不缺“上山砍柴”的豐饒。在那裏,墳包千萬,灌木叢生,確實是個砍柴唱曲的好地方。

然後我們就見了王奎的父母。王奎的父親是個電管站收電費的,所以看起來屬於鄉村幹部形狀,腦殼明亮,頭發稀疏,穿皮鞋。王奎的母親不幸得很,居然是典型的農村中年婦女,手掌巨大,身材一如門前的菜壇子,滿臉堆笑,喜迎來客,暴露了兩顆閃閃發光的鋼質假牙。對比其黝黑的麵孔,十分鮮明。張亮和我自然也不是一點道理不懂,見麵就喊伯父伯母新年好是少不了的,並且也將我倆湊錢買的一條煙、兩瓶酒及其他一些禮品塞進這位中年婦女的手中。

下麵就是王奎的妹妹了。來之前,王奎也多次說過有這麼一個妹妹,年僅十五,比其兄長小十二歲,正讀初三。在我印象裏,王奎妹妹這樣的姑娘肯定是要紮兩條又粗又黑的辮子的,中間是一條筆直雪白的頭皮,而且小花褂肯定因為生長發育短了一截而吊在腰處及踝處。她應該羞澀地低著腦袋,紅著臉說:我叫王珺。但事實太出人意料了,這個姑娘發育得太好了,好到使人眼前一亮。真的不是我想象的那樣,而是,拉直的長發、高領紅毛衣、白牛仔褲和流行一時的籃球鞋。我要提醒各位,在我們廣大的農村,正埋伏著王珺這樣的美女。她們絕對是一群殺手,當她們突然站在我們麵前,我們必須結結巴巴看其臉色來幾句言不由衷的假裝溫和慈祥善良無欲的幽默,從而掩飾內心的慌亂。事實就是如此,當王珺對我們略為點頭致意然後轉身離開回她房間之後,我看見張亮羞澀地低下了腦袋。

在王奎的房間,我們一時不知道說什麼才好。我感到王奎簡直是個騙子,有這樣漂亮的妹妹卻不事先告知,這怎麼說都是對友誼的嚴重破壞。張亮沒忍住,他說:“王奎,你妹妹真漂亮,真是初三嗎?”

王奎意識到了問題所在,他沒有回答問題,而是罵了起來:“我操,你們兩個是不是他媽腦子裏有屎啊。”

我看見他說這話時臉也紅了,這說明他很認真地在罵人。所以我說:“王奎,你們後麵這片竹林真不錯啊。”

其實,王奎需要的就是我這樣的話,他於是立即輕鬆起來,說:“是啊是啊,家家門前都有啊,門對千竿竹,家藏萬卷書嘛。”

我說:“書呢?哪兒有?”

“嗬嗬,一個說法而已,誰他媽看書啊,真腦子裏有屎了不是?”

張亮說:“對,看書是腦子裏有屎的表現。”

我說:“我要看書,真的,王奎,替我去找本書吧。”

張亮說:“你是不是想拉屎了?”

我說:“是的。”於是王奎給我找來了那本萬年曆,於是張亮站在王奎家的茅坑外等我。我不知道他為什麼要等我,好像他是我兒子,很怕生疏的叔叔阿姨似的。另外,他站在王奎家的茅房外使我的拉屎行為臭名昭著,王奎父母經過時問他為什麼不待家裏,他就告訴他們我在裏麵拉屎。雖然隔著一道門,我仍然可以想象他對著這對中年夫妻露著笑容用手指指著茅坑的形象。我不知道他們有沒有順著張亮的手指看向我蹲點的方位。總之,在你拉屎時被一個人指指點點是多麼令人鬱悶的事情。所以,我看完那段有關年的傳說後就出來了。張亮趕在我罵他之前笑盈盈地湊過來告訴我:王奎妹妹剛才來過又走啦。哦,她想在茅坑解決什麼問題呢?

一切都按照古老的傳統進行。黃昏時分,天還很亮,王奎家就開飯了。在塘村,年夜飯開得早預示著來年一切都占先機。開飯前照例要貼上對聯,然後拚命在門前猛放一陣爆竹。這個都由王奎、張亮和我代勞了。在放那種衝天炮時,發生了一個小小的意外,那就是張亮沒將它放穩,使它傾倒,衝天炮火平行於地麵向四麵八方亂射。有幾枚衝進家門,在擺滿豐盛菜肴的桌下爆炸。王珺因此發出與她年齡十分吻合的尖叫。好在這隻是虛驚一場。一切炸完,恢複平靜,王奎父母又露出了笑臉招呼我們入席。

作為闖入者,張亮同我分別和王奎父母喝了杯酒,對我們的打攪表示了極其誠懇的歉意,並同時表示了我們為能與他們共度除夕感到由衷的榮幸。此外,張亮還敬了王珺一杯酒,對剛才燃放衝天炮的失誤給後者造成的驚動表示了一個兄長才有的愧疚。這個遭到了王奎父母猛烈的拒絕。他們說:“過年就需要這樣,熱鬧嘛。”還說,“你們來了,哪裏又是什麼打攪呢,太好了太好了。”理由還是熱鬧嘛。王珺淺淺一笑,舉起她喝可樂的杯子,然後湊到唇邊抿了一點點。在我看來,她沒有接受張亮的道歉。於是我鼓動張亮再次向我們共同的小妹妹王珺致歉。張亮仗著酒意,說:“那就祝妹妹學習進步吧。”說完也便很聽話地一口幹完。王珺照前仍然抿了一小口。我看得出來,她對學習進步的話並不歡迎。不過王父倒是很欣賞這個祝福,又舉杯要敬張亮一杯,張亮趕緊斟上,應付去了。我就拉了拉坐在近前的王奎,問他妹妹學習怎麼樣。王奎低聲告知,不怎麼樣。於是,等王父和張亮的酒完後,我舉杯對王珺說:“王珺是吧,我們跟王奎是兄弟,你也就是我們的妹妹,張亮哥哥祝過的話我就不說了,我祝你越長越漂亮!”我這話要受用得多,我們的妹妹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了聲謝謝,認真地喝了一大口可樂。果然,張亮立即送來忌妒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