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奎再次把大家的注意力調整過來,說:“喝,我們來喝。”於是,我們三個兒子和王奎的爸爸四個人,彼此又喝了一些。這之間,王母不斷問及張亮和我的職業及家庭,並像親生母親那樣嗔罵我們三個兒子還不趕緊找對象,說是年齡大了,就難找到好姑娘了。同時,她以自己販賣蘋果的生意經作了個比喻,說:“你來遲了,隻能揀爛蘋果了,因為好的都給人家揀去了。”我們對此無不點頭稱是,張亮還很是誇張地感歎:“伯母真幽默。”伯母笑得鋼牙明亮,居然起身要敬我們三兄弟,希望我們身在外麵要互相照顧互相幫助,最好都能找到稱心如意的好姑娘。王奎說:“媽,你是不是酒喝多啦?”
飯後,天還是沒有黑。大家坐在堂屋陪王父說話,甚感無趣。這個收電費的老頭,酒精刺激使他熱衷於古今對比,過去怎麼怎麼樣,現在,多好多好。此外,他還陳述了對當今社會的一些精到看法,那就是首先要有點本事,才好混;另外要多長點心眼,要會混。張亮表現得要積極點,他認真聆聽王父的談話,並不斷按照對方的思路進行補充、修正。這使兩人看起來非常投機。我的注意力則在可以看見的廚房。在那裏,王母正和她發育完美的女兒洗刷鍋碗。對王父偶爾投來的一個征求意見的眼神,我除了點頭微笑,就再無其他。在一旁的王奎顯得焦躁不安,他不斷示意張亮不要繼續。他是多麼希望他的父親立即停止無休止的囉唆,最好是立即洗了睡。於是他說:“看電視吧,春節聯歡晚會要到啦。”於是我們開始看電視,春節聯歡晚會還沒到,那個乏味的晚會當然會準時到。它不可能因為全國人民急迫的等待而提前,但我們就像真的在急迫等待似的。
等待使人困意綿綿。一道巨大的閃亮從門外照射了進來。天黑了,在遠處村莊的上方開始不斷地升起五顏六色的焰火。我們先看到它們耀眼的光亮,過一會兒才能聽到空曠的炸響。現在我們有理由擺脫王父的糾纏了,看焰火吧。
和我們站在一起眺望焰火的還有王珺。她就站在我的身旁,當然,其中空隙還可以站一個人,但沒人,隻有從背後吹來的風穿過其間。當一朵焰火騰空而起,炸開,放出光亮,我便可以看見她曲線逼真的側影。她的長發在風中飄動,使她的眼睛撲朔迷離。我突然感到無與倫比的興奮。我大聲質疑並提議:“為什麼我們沒有買焰火來放?”難道我們可以因為二十七歲了就主動放棄燃放焰火的權利嗎?好吧,即便如此,我們的妹妹,王珺,她才十五歲(簡直令人不太相信),她觀望遠方焰火的眼睛是這樣美麗,難道不該讓她扭動發育完美的身體點火、逃離、捂耳、跺腳和歡笑嗎?太應該啦!
當即我們即由王奎領路前往他們村口的一家小雜貨店買了許多焰火。在路上,我們看見有些孩子拿著那種燃燒的火藥棒在村道上奔跑。這鼓勵了我們,我們懷抱著焰火往家的方向跑。我多麼希望王珺會站在她家門前等待著我們。在我想來,如果她真的站在那裏,我就敢向她大喊一聲:王珺,親愛的妹妹,我愛你!
可惜,沒有。她到同村一個女孩家玩去了。
這時候,晚會開始了。我對王奎說:“焰火留著給你妹妹明晚放吧。”王奎沒有反對,張亮也沒反對。但我們對晚會確實沒有興趣,那些太平盛世的歌舞,那些偽造苦難的眼淚,有什麼看頭?我們躺在王奎的房間裏百無聊賴。我們沒想到來到塘村會這樣無聊。我就躺在王母給我們鋪的那張床上,滾熱的茶水使酒精早已過去,我感到無比清醒。一百瓦的燈泡足夠明亮,而窗外,除了偶爾升起的焰火就是一片漆黑。即便是新年,我也可以聽見鄉村夜晚的寂靜。在我的身下,具體地說是在褥子之下,是王母鋪墊的新鮮稻草,它們幹脆、金黃,散發著糧食的清香。我突然想念起我的家鄉來了,我的父母大概也在想念我。這令我感到憂傷。
於是我從床上坐起來,說:“王奎,弄點好玩的事做做吧。”張亮沒有坐起來,他一如既往地躺在床上,閉著眼睛說:“王奎,去找個人來打牌吧,無聊死了。”我就說:“是啊,打牌好,把你妹妹找回來打吧。”
不提他妹妹還好,提到他妹妹,王奎生氣了。他壓低聲音說:“你們兩個他媽的那點破心思以為老子不知道嗎?我跟你們講,你們再他媽這樣,我他媽就那個那個了……”
張亮把頭埋在被子裏奸笑了起來。是的,這是挺有意思。
我說:“我操,什麼那個那個,你要哪個哪個啊?”
王奎盯著我,不說話。
我就說:“你妹妹漂亮有錯嗎?”
王奎還是不說話。張亮說:“就是,說真的,你妹妹可是小美女哦。”
我說:“這就對了。王奎,你他媽也別裝,難道你不喜歡美女?”
王奎急了,他用手指著我鼻子說:“你他媽還說!”
張亮看了我一眼,因為我也看了他一眼。是的,不能說了。於是我堆滿笑容捶了王奎一拳:“我操,你看你,這不是說著好玩嗎?快去,找人來打牌。”
王奎去找他的堂兄弟,但他堂兄弟想去村裏老大家談事,所以沒來。關於塘村老大,我們也是知道的。這個人,按王奎的說法就是一地痞流氓,他承包了塘村的塘,禁止任何人釣魚。另外,他在鎮上還有一夥弟兄,專門替他向所有可能的單位和個人征收保護費。王奎認為,他的堂兄弟不學好,初中畢業下來就跟著塘村老大混,遲早是要坐牢的。張亮和我,對這種人畢竟是陌生的,不來就不來吧。那,到底幹什麼呢?這麼長的夜晚。
王奎抓了抓頭,然後又出門了。等他回來時,帶來了一把氣槍。
“我們去打鳥!”他說。
我操,真好,這大概就是我們來塘村的目的。張亮和我多麼激動。
可以想象,月黑風高之夜,三個漢子在竹林中穿梭,他們槍法一流,動作矯健,槍響處,羽毛紛飛,鳥雀墜地。真實情況與上述差不離。
當然,不需要槍法。我們的手電向竹葉叢中照射,看到那些肥碩的腹部,槍幾乎抵住,扣動扳機即可。所獲多為野鴿,這些肥大的鴿子在所謂“囈語咕咕”中中彈身亡,生死盡在夢中。也有一些麻雀,它們太小了,一槍下去,就會被打得破爛不堪。不過,不要去觸碰竹子,這會驚動它們,果然,不斷有一些翅膀扇動的聲音向著高空而去。它們會飛到哪裏去呢?我問。王奎說,不知道,可能飛累了就隨便找個地方歇歇吧。張亮問,它們不再回竹林了嗎?王奎說,肯定不回。對此,我感到遺憾,這些隻有一麵之緣的鳥類就此永遠消失在我的視野,其實是令人憂傷的事情。所以,我們隻能把它們全部打下來,那樣不會有任何遺憾。後來,我們經驗豐富,不再有任何觸碰竹子的情況了。我們收獲巨大,我相信,把我們塑料口袋裏的鳥雀全部拔毛去屎,也完全可以燒滿滿一大碟。當然,吃,無所謂。作為我個人來說,我對吃不感興趣。張亮愛不愛吃這個,不清楚。王奎肯定不愛,這我知道,他一吃雞渾身就癢,吃鳥自然也癢。這個說出來甚至有點可笑,但事實就是這樣,我也沒辦法。